臨近午時,陽光正好,烏篷馬車出了城門,兩人在車中說說笑笑,不多時就隔著馬車車窗,遠遠望見了珞珈山觀音寺從山崖邊探出一角。 不知什麼原因,馬車慢了下來。車夫隔著布簾低聲稟報道:“王爺,今兒龍舟賽人多,車子走不快。” 朱楨掀開車窗布簾向外看去,隻見同向觀音寺的山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山道旁擺滿了攤位,賣小吃、藥材、織繡、字畫的,還有剃頭、相麵、算卦的,更有表演蹴鞠的、耍猴賣藝的,令人眼花繚亂。 山道擁擠,上香的人流蹣跚而行,放眼望去,大姑娘小媳婦倒占了半數。 張仨趴在車窗上,滿臉壞笑說道:“王爺,為啥今兒的女子這麼多?你看他們的身段,嘻嘻,扭啊扭,扭啊扭啊扭……” “別光盯著女人看,你前幾天還是個和尚呢!”朱楨笑罵著解釋道:“相傳觀音寺端午前後求子求姻緣最靈,所以這些女子這幾日蜂擁而至,據說廟裡這半個月的香火錢,能抵得平日大半年的香火錢。” 張仨哈哈一笑道:“看來這廟裡的和尚都比你快活,你不會惦記上這些和尚的香火錢了吧?” “那不能”,朱楨放下窗簾,說道:“修繕城墻所費巨大,這幾個香火錢也不夠呀,七日後還得從商紳身上打主意才行。” 張仨捏起了兩顆櫻桃送入口中,道:“你是正牌子王爺,五日後就算不能以德服人,還不會以勢壓人嗎?” 朱楨擺擺手說道:“我父皇也要微服至此,我若以勢壓人,父皇怎麼看我?” “船到橋頭自然直”,張仨笑道,他看朱楨一臉愁容,笑道:“王爺,且看我給你玩個樂子。” 說著,張仨從烏篷馬車頂上抽出一根圓圓的蘆葦稈,噙在嘴裡瞄向窗外,“噗”的一聲將口中的櫻桃核從蘆葦稈中狠狠吹出去,正打在四五丈外一名胖媳婦後腰上。 前些日子,張仨就在烏篷馬車上,用蘆葦稈偷偷吸乾過湯圓餡,今日又突發奇想把蘆葦稈當成了吹管,把櫻桃核當成了彈丸。 “誰?”胖媳婦臀部中彈怒喝一聲轉過身來,沖著身後一名書生“啪”地扇了一個大嘴巴子,叉腰罵道:“臭流氓,老娘的腰也是你能摸的?” “不是我,不是我”,書生臉色漲紅,連連擺手否認。 胖媳婦得理不饒人,喝罵道:“不是你是誰?我身後隻有你一個男子,想占老娘便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書生被打,心裡也一肚子氣,挖苦道:“你也有腰?漫說不是我,就算是我也摸不到呀,你自己看,桶一樣的身材也有腰?” 四周眾人大笑起來,張仨與朱楨也笑倒在烏篷馬車中。 朱楨也有樣學樣,嚼一顆櫻桃,又從車頂抽出一根蘆葦稈當吹管,深吸了一口氣,“噗”地吹出櫻桃核,卻正打進街邊一名老婦麵前的羊肉湯裡,老婦渾然不覺吸溜吸溜喝下一大口,卻吐出核來,怒聲質問攤販:“這可奇了,你這羊肉湯裡,咋還有羊糞蛋?” 張仨和朱楨又在車裡彎下腰來一陣竊笑。 蘆葦稈纖細,櫻桃核小巧,吹在人身上就彈出去再也尋不見。兩人越玩越大膽,初時還小心翼翼隻向路人背腰吹,後來索性專挑女子胸臀發射,被射中的女子或滿麵緋紅,或驚聲尖叫,或大怒尋人…… 兩人也越來越油滑,隻從車窗露出寸許長的蘆葦稈,發射後立即收回,玩得不亦樂乎。 朱楨自小被“仁義禮智信”等條條框框圈養著,哪裡有過這等樂子,興奮地在馬車中手舞足蹈一幅豬哥樣。 烏篷馬車慢慢在山道上前進著,兩人趴著車窗尋找“獵物”,人群閃動,兩人看見一排七八輛糧車停在路旁。 糧車後,一名戴著麵紗的黃裙姑娘,正領著一群農婦,用籮筐乘著麵粉、高粱、小米等物向人群叫賣,遠遠看去,這名黃裙姑娘身段豐滿合度,腰身隻有盈盈一握。 張仨和朱楨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不約而同嘿嘿壞笑一聲,各自抓起一大把櫻桃塞到嘴中大嚼起來。 近了,又近了……兩支蘆葦稈攀上窗沿,一溜櫻桃核改“單發”為“連發”,向著女子“突突”而去。 “呀”的一聲,黃裙姑娘臀腰肩背同時中彈,就連頭上的珠花發簪也中彈滑落,一頭烏發散落開來。 “哪個登徒子?”黃裙姑娘受驚轉過身來,雖然還戴著麵紗,卻柳眉倒豎氣憤不已。 烏篷馬車裡,張仨與朱楨早已收起蘆葦稈,朱楨臉皮薄,發射出櫻桃核就貓下了腰偷著樂,張仨卻不怕,還偷摸兒地趴在車窗上,露出兩隻眼睛看熱鬧,在他想來馬車距離黃裙姑娘三四丈遠,任誰也懷疑不到他身上。 “是誰?”黃裙姑娘抄起一根繡架上的藤杖,怒喝道:“打落了本姑娘的發簪就想走?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張仨與朱楨相視一笑,待會兒隻需馬車離開了這一畝三分地,誰又能懷疑到他倆頭上? 一個聲音尖聲響起:“在馬車裡,在馬車裡,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眾人循聲望去,卻是站在樹梢上的一隻黑鳥。 黃裙姑娘一聲口哨,黑鳥振翅落在她的肩頭,居然是一隻鷯哥。這種鳥兒頗通人性,訓練好了能開口講人話,普通人家是養不起的。 鷯哥脆鳴幾聲,歪著腦袋看向烏篷馬車,眾人也將目光投向烏篷馬車,張仨縮頭稍慢,被大家夥看了個真切。 鷯哥翅膀一震,閃電般飛到烏篷馬車頂上,大叫著:“登徒子在這裡,在這裡。” 有孩童從地上撿起五六個櫻桃核,黃裙姑娘點點頭,提了一根藤杖向烏篷馬車走來。 朱楨自知理虧,縮著脖子慌了神:“怎麼辦?” 張仨說道:“不怕,來個死不認賬!” 肖黎兒提著藤杖來到馬車前,一把挽住馬轡頭,喝道:“小黑不會錯的,車裡的狗東西,給本姑娘滾下來。” “莫要擋……”,車夫“車”字還沒叫出來,就被肖黎兒一藤杖狠狠敲在小腿脛骨上,痛得倒吸著涼氣說不出話來。 烏篷馬車後,十幾名大漢擁上來,正是暗中保護朱楨出行的府衛軍軍士,不過眼見攔車者居然是一名姑娘,眾軍士也都頗有眼色——美女當前嘛,王爺都沒發話,誰知道是不是王爺故意找樂子呢? 一名黑臉大漢擠出人群,雙手虛按大笑道:“諸位父老鄉親,今日都給我老肖家做個見證呀,舍妹肖黎兒前日入廟上香,得菩薩指引命她在此靜候有緣人,大和尚說若是誰打落了她的珠花發簪,那就是我肖家的乘龍快婿,現在菩薩顯靈,諸位可都做個見證啊!” 他說著一指黃裙姑娘,笑道:“這就是舍妹!” “肖家,是肖家糧莊嗎?” “聽說這姑娘在一場大火中毀了容,這咋嫁出去?” “對,聽說這姑娘眉間有顆克夫痔,誰娶誰死?” ……人群議論起來,更誘人竊竊私語,笑聲道出了肖家閨女難嫁的原因。 原來,肖家糧莊家大業大,在當地也是大戶人家,但肖家長輩早亡,如今全靠一對兄妹倆上下打理。妹妹就是黃裙女子喚作肖黎兒,而黑臉大漢正是他的親哥哥,喚作肖泥兒。 一陣微風吹來,肖黎兒劉海飛揚,按照明朝風俗,隻有待嫁閨中的閨女才能留著劉海,嫁人後需得梳起發鬢。 “娶了舍妹,你也算天大的福分”,肖泥兒眼睛一翻,沖著張仨喝道:“舍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今年也不過年方二十二歲……” “都二十二歲啦!”人群一陣哄笑,在明朝,女子十六歲是豆蔻年華,二十二歲可真是十足的老姑娘了。 肖泥兒見眾人輕笑也不惱,反而來到肖黎兒身邊,伸手從她衣領上捏起一顆櫻桃核,高高舉起說道:“今兒這事大家夥都看見了啊,要麼是菩薩顯靈,要麼就是有人當街調戲良家婦女,對不對?” “對”,眾人起哄叫道,誰不願看樂子呢? 朱楨與張仨在馬車中相視一眼,心中均暗道這事麻煩了。 “妹夫,快出來”,肖泥兒負手而立,沖著馬車一聲大喝。 “出來,出來……”人群也跟著起哄吆喝起來。 馬車中,朱楨漲紅了臉望著張仨,張仨撇撇嘴一言不發,心道反正天塌了有高個兒頂著,方才櫻桃核可是兩人一起發射的。 突然,一隻腳大力踹在了張仨後臀上,把他一個趔趄踢出了馬車。 張仨摔下馬車,扶了扶紗帽站起來,眾人見他書生打扮大笑起來。 “好小子,算你有膽”,張仨剛剛站定,就被肖泥兒一雙大手揪住了後頸叫道:“你可曾娶妻?” 張仨搖搖頭道:“大丈夫誌在四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尚未娶妻。” “那就好,那就好”,肖泥兒大樂,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張仨還未說話,隻聽車內朱楨捏著嗓子,假扮女生說道:“我們家少爺名叫張仨。” 張仨一臉詫異,回身一看,心道朱楨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 肖泥兒笑著伸開兩根手指,問道:“張仨,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麼按照菩薩指引娶了舍妹,要麼以調戲婦女為名,老子先把你痛打一頓,再把你扭送到府衙去,你選一樣吧?” 張仨站起身來,憤恨地看了一眼身後的馬車,馬車棚中一絲動靜也沒有,仿佛是一輛空車。他猜也猜得到,朱楨正在裡麵偷笑著幸災樂禍。他腦子急轉,心道若是這時拉朱楨下水頗不明智,或者挨頓好打後被扭送見官,落在廖權手裡還能有好果子吃? 那就隻有一條路了,張仨一撇嘴:“我兩樣都不選,你能把我咋地?” “咋地?”肖泥兒微微一笑,伸手拍在了拉車的馬兒背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馬兒吃痛甩頭蹦跳起來,肖泥兒冷笑一聲回手抄住馬轡頭,硬生生將亂甩的馬頭拉挺,眾人齊齊一聲喝彩叫道:“好力氣!” “兩樣都不選的話,吃我三拳你就能離開了”,肖泥兒舉著沙包大的拳頭喝道。 張仨心頭一凜,心道這三拳下去,自己十成十就成了《水滸傳》裡的“鎮關西”了。罷了,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先不挨揍再說。 想到這裡,張仨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沖著肖泥兒一抱拳,叫道:“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