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大舅哥”出口,肖泥兒臉上笑開了花,拍著張仨的肩膀連誇他明事理。 肖黎兒眼含羞合,“嗯嚀”一聲鬆開馬轡頭,提著裙子飛快地向山上跑去。 “大腳、大腳”,眾人一陣哄笑,肖黎兒裙下居然是一雙大腳。明朝以小腳為美,女子纏足這種風氣極盛。少女幼時,需用一條狹長的布帶將踝趾緊緊縛住,從而使肌骨變形,否則謂之“天足”,認為奇醜無比,很難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怪不得二十二歲了還嫁不出去呀!”圍觀眾人大笑,起哄聲、口哨聲此起彼伏。 張仨也張大了嘴巴,因為這姑娘跑得太快了,如同一隻雌豹向山上跑去,自有一股健康蓬勃之美。 肖泥兒使勁一拍張仨肩膀,賠笑道:“方才你一聲‘大舅哥’出口,可不能反悔呀,放心,我肖家糧莊家業不小,到時候嫁妝翻倍,絕虧不了你!” 眾人大笑起來,就連從他身邊緩緩駛過的張仨身旁的烏篷馬車裡,也傳來朱楨的輕笑聲。 肖泥兒道:“妹夫,你叫我肖泥兒就好,我且問你在何處做事?家在何處?” 張仨心頭一驚,含糊應付道:“我,目前苦讀聖賢書,家在城中。”他一身書生打扮,這樣說來倒也能糊弄過去。 “好好好”,肖泥兒連說三個好字,說道:“你既是讀書人,此時也當稟明長輩,再行三媒六聘,這樣吧,我隨你前去家中認認門,也好和你父母商量些細節。” 張仨暗忖我穿越而來,難道你也能穿越回去找他們商量啊,為今之計,隻能先應付著再尋求脫身,隻要離開了這片地兒,老子來個腳底抹油,誰還娶你妹子呀! “大舅哥還請稍待”,張仨正色道:“今日我還未進廟燒香還願,對菩薩總得虔虔誠誠,說到做到才好。” 肖泥兒笑道:“你沒看今日都是大姑娘小媳婦入廟進香?你一個大男人去湊什麼熱鬧?” 張仨眼珠一轉,道:“還未進廟,就得如此大好姻緣,這更要上好大一炷高香謝謝觀音菩薩了。” 肖泥兒點點頭,略一盤算道:“你說得也有理,這樣吧,今日大舅哥我也無事,就陪你先進廟上一炷香謝謝菩薩去。” 肖泥兒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張仨雖然一臉正色,但他還是怕萬一張仨跑了,那可沒法向妹妹交代了。 “不用不用”,張仨連連擺手,指著一旁六七輛大車說道:“大舅哥,你隻管在此照顧生意,我去廟裡進一炷香就回來尋你。” “這值得什麼?”肖泥兒看穿了張仨的心思,向後一甩袖子叫道:“兄弟們,今日糧莊大喜,大家夥收車回糧莊,宰一頭豬,今兒打打牙祭。” 眾農家漢子一片歡呼,七手八腳地收拾起來。 張仨目瞪口呆,肖泥兒一笑指了指山道:“好妹夫,走,大舅哥陪你一起上香去。” 張仨無可奈何,在眾人的哄笑中向山道上走去,肖泥兒緊隨在後眉飛色舞。 一路走在山道上,兩人且走且說話,肖泥兒有意無意地說起“天足”的話題試探張仨,張仨本女子纏足深惡痛絕,直言“世上女子都纏足,誰來耕田?誰來放牧?”,甚至認為“女子能頂半邊天”,把個肖泥兒高興地喜上眉梢,直誇“讀書人就是有見識!” 肖泥兒卻不知道,張仨肚子裡正盤算著,如何“走為上策”呢。 兩人前後腳入了觀音廟,廟中更是煙火繚繞人山人海,張仨東張西望想看看朱楨在何處,卻看了半天,隻看到摩肩接踵的人流,朱楨連半個影子也不見。 沒辦法,他隻能接著與肖泥兒演戲。 張仨先在觀音殿外買了一炷香,順著人流進入到殿中,在一眾大姑娘小媳婦的“夾攻”中,先上了香,又跪在觀音像前的布墊上“虔誠”地祈禱起來,肖泥兒就笑盈盈地斜靠在殿門邊上,眼神一刻也不從他身上移開。 其他人上香不過跪上一會恭恭敬敬磕幾個頭就會退出去,前後不過半炷香時間,張仨卻故意磨磨蹭蹭,說啥也不起身,因為他看見觀音像側麵,還有一雙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著他,那人正是肖黎兒。 張仨心道:“一雙眼睛還不夠,還兩雙眼睛盯著,這老子還怎麼開溜?” 怎麼辦?磨時間唄,張仨就這麼跪在菩薩像前,半彎著身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張仨居然睡著了,直到半下午時,知客僧實在看不過眼,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醒過來。他臉色也有些尷尬,趕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南無觀世音菩薩……” 知客僧禮貌地將張仨請出大殿,肖泥兒笑盈盈地在殿外望著他,打趣地問道:“好妹夫呀,你睡得可好?夢到什麼了?” “夢到兩隻老虎一直盯著我,讓我沒處跑”,張仨沒好氣地答道,他四顧看了看,卻已經不見肖黎兒的身影。 肖泥兒一笑,道:“舍妹先回城去了,好妹夫放心,我向你保證她絕對跑不了。” 肖泥兒把“絕對跑不了”五個字說格外響亮,張仨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張仨心中暗想:“便宜東西沒好貨,便宜媳婦麻煩多,不行,越這麼說越得開溜才行。” 張仨一邊想,一邊向廟後走去。肖泥兒問他去哪兒,他訕笑著說“看看風景”,肖泥兒也不好再問,隻是隨後跟上來。 人流熙熙攘攘,張仨在人群中左一轉,右一繞,肖泥兒如影隨形將張仨看得緊緊的。 轉到廟後,張仨本想尋草木茂盛之處,來個發足狂奔甩掉肖泥兒,卻不料廟後居然是一處高高的石崖,石崖下波光粼粼正是煙波浩渺的長江,數艘龍舟正在江麵上來回穿梭。 張仨可沒有這個勇氣跳下去,隻得站在石崖上假裝吹了吹江風,不得已又走回廟中,身後傳來肖泥兒的陣陣冷笑。 無路可走,無處可逃,張仨垂頭喪氣地順著人流向山下走去。 行至山門前,路旁山石邊有一座茅廁,張仨心生一計。 “你去哪裡?”張仨被肖泥兒從身後一把按住肩膀,頓覺雙膀酸軟,仿佛壓了一座大山似的。 “大舅哥,我去出恭”,張仨忍痛說道。 肖泥兒嗬嗬一笑,說道:“同去,同去”。 兩人鉆進茅廁,茅廁中簡陋隻有一個坑位,張仨大喜率先蹲了下去,心想這下肖泥兒沒招了吧,總不能站在旁邊聞臭味吧? 肖泥兒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絲線,尋出線頭綁在張仨衣領上,道:“你先蹲著吧,不過最多每隔十次呼吸扯一下繩子,否則後果自負!”說著,一拳砸在茅廁土墻上,砸出一個深深的拳印。 肖泥兒退出茅廁,張仨無可奈何,卻看見墻角有一隻碩大的癩蛤蟆在爬,嘿嘿一笑計上心來。 肖泥兒站在茅廁外,手裡牽著絲線,手中絲線時不時抖動幾下,他也不以為意,還道張仨守約。誰知越等越不對勁,手中絲線雖然不時抖動,但也用不著一直抖動吧?而且張仨方便的時間也太久了,足足一炷香了還沒出來。 肖泥兒試著用力拉扯了幾下絲線,發現絲線那邊似乎力道不對,他幾把扯回絲線,氣得破口大罵,絲線那頭正係在一隻頭大腹圓的大癩蛤蟆後腿上。 “哼,你以為這樣就跑的了?”肖泥兒氣鼓鼓地說道,轉身一招手,七八個農家漢子從遠處跑過來,肖泥兒低聲交代了幾句,農家漢子們飛跑而去。 此刻的張仨,正叼著一根草葉,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半山腰一處山石後麵的縫隙中,他抬眼看看太陽,算定了時間,決定先睡到天黑再慢慢下山,他就不信肖泥兒如此有耐心。 張仨這一覺睡得極美,醒來時已是彩霞滿天。 “糟了,趕緊下山,天黑了山道可不好走”,張仨一骨碌爬起來向山下趕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山道上香客漸少,隻有零星人士三五成群緩步下山。 張仨一麵沿石階而下,一麵哼著小曲,心道:“哈,這兄妹倆估計回家哭鼻子去了。” 穿過一處彎,就快到山腳下了,張仨卻突然眼睛瞪得溜圓,山下路旁,三名農家漢子正手持繩索守在路邊,每過一名香客都要細細辨認。 “乖咕隆咚嗆”,張仨一吐舌頭閃到一棵大樹後,慢慢向後溜去,心裡暗想:“你堵住大路就行了嗎?老子就不信偌大的珞珈山,難道下山就這一條山道?” 尋了半晌,張仨終於從一條岔路走上了另一條山間小道,誰知費了半天勁,臨到山腳,又有兩名農家漢子站在路旁守候。 天色將黑,張仨遠遠朝他們吐了一口唾沫,又折返回去再尋路下山,終於又順著一條羊腸小道深一腳淺一腳快摸到了山底,誰知羊腸小道竟然騰地燃起三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幾名農家漢子舉著火炬相互說著話。 張仨湊過去,躲在草叢後麵,聽到一名中年漢子道:“主家說了,珞珈山下山一共大大小小十一條路,每條路派人先守三天,非要抓住那小賊。” 另一人問道:“夜裡也要守嗎?” 一人回答道:“主家發話了,好酒好菜派人給咱們送來,但是誰家跑了那小賊,莊主定要重重責罰。” 張仨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把肖泥兒家長輩問候了個遍,這還怎麼玩?難道自己在這珞珈山老林子裡躲上三天不成? 一群野鳥飛過頭頂,張仨欲哭無淚,心想自己怎麼就不長出一雙翅膀飛下山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