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根下的早市上人頭攢動,炸糕的、修鞋的、賣茶水的,賣果子蔬菜的、賣唱說書的……朱元璋一行人走走停停,晃晃悠悠向著北城墻而去。 朱元璋龍駕在武昌府,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廖權為了安全,請示朱元璋後,打馬直奔去北城墻下,先去安排安防等事宜。 一行人邊走邊聊,興致極好。遠遠望見高大的城樓,朱元璋笑著一指道:“那就是武勝門吧,當年攻破武昌府,兵馬最先拿下的這座城門。” 武昌城分九門,東城墻有賓陽門、忠孝門,西城墻有文昌門、平湖門、漢陽門,南城墻有中和門、保安門、望山門,北城墻有武勝門,城墻四個方向,獨有北麵隻開了一個城門。 朱元璋問眾人:“武昌城四圍城墻,你們可知道為何北城獨獨隻開武勝門這一個城門嗎?” 藍玉笑而不答,抬眼看了一眼朱楨。 朱楨明白,這是父皇在考校他呢,他略一思索說道:“父皇,城北山嶺橫亙,山外又是蒿草叢生的浩渺沙湖,正是我武昌城得天獨厚的天然屏障,城北僅開一門,應有抵禦外敵時於此決戰之意。” 朱元璋笑著點點頭,道:“當年打入武昌府,先拿下的就是這武勝門,繼而斷了守軍入山之路。當時剛進城,大家夥又累又餓,我記得廖永忠那老貨,不知從哪兒弄來好多煎魚餅,嘿嘿,大夥拿在手裡在馬上邊吃邊沖,哈哈,好不痛快。” 眾人都笑,朱元璋突然指著城墻根下一個小攤,叫道:“就是這種煎魚餅,焦黃焦黃的。” 張仨腿快,跑向路邊一個小攤,先在攤位前的水盆裡洗了洗手,把剛出鍋的四五個煎魚餅買下來,用紙包了一一遞給眾人。 說起來,這種街邊小攤算不得衛生,就連桌麵也是油乎乎的,但眾人卻並不嫌棄,反而一一送入口中吃得歡暢可口,就連朱元璋也扯下一小塊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似在回憶當年的金戈鐵馬。 說起來也巧了,這賣煎餅的居然是肖溜子,張仨依稀記得他似乎就在城裡賣煎魚餅為生。 肖溜子沖張仨眨眨眼,張仨嘴角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哼,這種煎魚餅,我都是拿來喂狗的”,冷不丁,一旁有人大笑著說道。 隻一瞬間,藍玉等人都呆住了,這是誰在撒野?眾人四周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伍二哥帶著七八個暗線已經悄無聲息地圍攏過來,隻待一聲令下,就能將此人摁倒拖走。 “嘖嘖嘖,你看看”,這人一副書生打扮,正是廖鉞,他伸出折扇點了點張仨手中的煎魚餅,笑道:“這東西上麵也不知沾了多少臟東西,你還吃,我一般都拿來喂狗?” 廖鉞並未見過朱元璋等人,見他穿著員外大褂,估摸著也就是個泥腿子財主,難道還敢在自己麵前炸翅不成? 朱元璋臉色變了,此時要拿下廖鉞不過是一點頭的事情,不過這麵子可就不好看了,身份也就遮擋不住了。 “哈,你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把煎餅喂你吃哦”,張仨狠狠咬了一口煎餅大嚼起來,這句話豈不是把廖鉞當成了狗?眾人哄然大笑,就連朱元璋也笑得胡須一顫一顫的。 “小子,找打?”廖鉞一招手,身後三個膀大腰圓的隨從站出來,隻待廖鉞一聲令下,就要動手教訓張仨,一名隨從挽著袖子叫道:“連我家公子都敢得罪,你小子今兒算是倒黴了。” 張仨嚇得後退幾步,但想想身後站著當今皇上,那心裡還怕個啥,當即大叫道:“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赫赫有名、如雷貫耳、大名鼎鼎、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百聞不如一見的‘廖光腚’廖公子呀,失敬失敬!” 街邊的百姓一聽是“廖光腚”,紛紛聚攏過來戲謔地看向廖鉞,沒辦法,“廖光腚”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亮了。 廖鉞大怒,鼻子一抽一抽地就要發作,轉身從煎魚餅攤位上抄起一根油光發亮的搟杖。 朱楨正要上前喝止,朱元璋卻伸手攔住,他要看看張定邊之子會怎樣應對這件事。隻見張仨搖搖頭說道:“說起來,光腚一事也怪不得你,聽說地龍翻身之前,那些貓啊、狗呀、大牲口呀,反應最為靈敏,這也是天意如此,誰讓廖公子天賦異稟呢?” 圍觀百姓聞言,又哈哈大笑起來,張仨這話將廖鉞比作了阿貓阿狗大牲口,可樂至極又偏偏讓人難以辯駁。 “天意,什麼狗屁天意?”,廖鉞氣得臉色漲紅,他從一旁端過一碗茶水,“咣”地一聲放在肖溜子身前的魚餅桌上,喝道:“張仨,本公子要看看,今兒還有沒有地龍翻身?若是半炷香之內,這茶碗好端端的,那就是狗屁天意,若是翻倒了,就算你贏了!” 說著,廖鉞“啪”的一聲在桌上拍下一個碩大的銀元寶,叫道:“我和你賭一場,你贏了隻管拿走銀子,你輸了的話先挨一頓好打,再跪下連叫三聲‘爺爺’就行。” 這賭局毫不講理,但廖鉞認定了張仨不敢不賭,誰讓他人多勢眾呢! 廖鉞的叔叔廖權就是被張定邊射中的要害才斷了子嗣,如今他當眾逼迫張定邊當眾叫自己“爺爺”,那就等於是長了兩輩,成了張定邊的“爹”,豈不是有趣至極? 茶碗穩穩當當放在魚餅桌上,廖權撇撇嘴說道:“你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是賭一把看這茶碗翻不翻,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現在我就把你打得叫‘爺爺’,你選吧,別說本公子欺負你!” 張仨看著茶碗怔住了,心道這還不是欺負人?不過一抬眼,桌對麵的肖溜子卻輕輕點了點頭,他心頭暗笑,知道今天穩贏不輸了。 “好,我和你賭!”張仨裝模作樣地掐著指頭,一派得道高人的樣子,說道:“我算準了,天意如此,半炷香內這茶碗必然翻倒。” 張仨這一答應,周圍百姓嗡的一聲議論起來,就連朱元璋和藍玉也對視了一眼,心中滿是疑惑。 “好”,廖權大喜,一招手,三個隨從走過來,呈扇形向外站開護住茶碗,有隨從從中掰斷一支線香點燃,煙氣裊裊開始計時。 張仨胸有成竹,他知道肖溜子自有安排,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一個字——“裝”。 張仨雙眼微閉,如老僧入定了一般,眾百姓議論紛紛,終於有人認出了張仨,叫道:“這人好像是‘義丐’?”,更多的人細細觀瞧,終於確定張仨就是“義丐”,這一下民風瞬間倒向張仨,紛紛為張仨鼓勁起來。 “廖光腚正在刁難義丐”,這話瞬間傳揚出去,四周百姓越聚越多,真個是裡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一般。 不過百姓並不敢接近,廖鉞的隨從已經從袖中摸出短棍,兇神惡煞地站在茶碗前,嚴防有人沖撞茶碗。線香越燒越短,眼看已經燃了一半,張仨心裡也有些慌了。 隻聽“砰”地一聲,一個蹴鞠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茶碗上,茶碗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摔成了七八瓣。 廖鉞的隨從們隻顧著防護茶碗四周,這蹴鞠卻是從天而降,如何防護得住? “誰乾的,誰乾的?”廖鉞咆哮道,隻見一個七八歲孩童跑過來,一把撿起蹴鞠就要跑開。 “小兔崽子”,廖權怒極,一腳把孩童踢翻在地,孩子哇哇大哭,爬起來鉆進人群不見了。張三上前撿起茶碗碎片,不經意間看了一眼肖溜子,肖溜子抿了抿嘴,張仨自然明白這是他安排的好戲。 張仨心裡有底氣,撿起茶碗碎片後“威嚴”地看了一眼廖鉞,說道:“天意如此,廖公子還有什麼好說。” 四周百姓叫好聲轟然而起,廖鉞撇撇嘴,不甘心地說道:“好,願賭服輸,這些銀子你拿去吧。”說著將大銀推給張仨。 張仨收過兩錠大銀,心頭大樂,心道肖溜子安排得真是滴水不漏,想到這裡他玩心又起,向著廖鉞說道:“你可敢接著賭?” 在張仨看來,這種賭法就像出老千一樣,誰也看不穿,這時候不趁機好好坑廖鉞一把更待何時? “你說,賭什麼?”廖鉞氣急敗壞地問道。 張仨把茶碗碎片丟在城墻根下,又在攤前水盆裡洗了洗手,道:“這不還有半根線香兒嗎?我賭你在半炷香內要挨打,你敢不敢賭?” “笑話,誰敢打我?”廖鉞大笑,從懷中又拿出三錠大銀,想了想,又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抖了抖說:“小子,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怎麼玩?”張仨問道。 廖鉞走到水盆前,“呸”地吐進一口濃痰,道:“你輸了,不但要叫三聲‘爺爺’,還得喝一口這盆水,你要贏了,銀子拿走不說,本公子也得喝一口這盆水,就問你敢不敢賭?” 這還不算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廖鉞又向身後使個眼色,三個隨從心領神會,走上前來也大笑著向水盆裡“呸呸呸”吐了幾口濃痰。 張仨嘿嘿一笑,叫道:“好,就這麼賭。” 四周百姓發出震天的叫好聲,這大戲難得一見,賭資巨大不說,甚至還要喝……太惡心了,就連站在一旁的朱元璋等人也齜齜牙,覺得這賭局實在過分的聞所未聞。 半根線香又點燃了,三名隨從將廖鉞品字形夾在當中,廖鉞傲立當場打開折扇一副瀟灑模樣。 張仨又半閉上眼睛了,那邊肖溜子嘆了一口氣,慢慢擠出了人群。一陣微風吹來,線香兒頭更明亮了,圍觀百姓的心都揪緊了。 隻聽一聲大喝,一個婦人手持搟麵杖沖人群,大叫道:“哪個狗東西打了我家小狗子?”有百姓一指廖鉞道:“是那個公子哥打的。” 隻見這婦人一陣風般揮舞著搟麵杖沖上來,三個隨從上前攔阻,卻被她一肩膀撞開,隨即揪住廖鉞衣領扯翻在地,一腳踢在胸口大喝道:“老娘三十了才生了這個娃兒,從小到大都沒動過一指頭,狗東西,你敢打他?” 圍觀百姓大笑連連,這婦人如同母老虎一般,誰也阻攔不住,她踢打廖鉞一番,突然叫道:“哎喲,鍋裡還下著麵條呢,可別溢鍋了。”說著,一股腦擠開人群跑了。 張仨看得清楚,這婦人正是肖溜子的老婆花丹宮。 “願賭服輸,喝吧!”張仨撿起花丹宮遺落的搟麵杖,敲著水盆邊緣發出“當當”的聲音,使勁吐了一口痰,又狠狠擤了一撮鼻涕甩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