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軍規,行軍出征之時軍隊上上下下嚴禁賭博,以免軍心浮動耽誤大事,李有德等四人吃了一驚,這要是被人舉報上去咬住不放,恐怕四人個個都沒有好果子吃。 不過待看清是張仨,四人又哈哈大笑起來,擺椅子的擺椅子,拿軟墊的拿軟墊,端果盤的端果盤,個個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花,旁人打小報告或有可能,張仨卻絕無可能。 張仨從懷中摸出一遝銀票,往桌上一甩,足足有四五千兩銀子,揚起下巴叫道:“哪個有本事的就來贏去?真金白銀刻不咬手指頭!” 李有德等四人雖知軍律,但想這一次又不是出征打仗,不過是賑災起靈,既然張大人要玩,何必駁了他的雅興? “怎麼個賭法?”,張仨看著桌上的幾枚銅錢問道。 豆友誼指著桌上的六枚“大中通寶”,笑道:“張大人,我們幾個的賭法喚做‘關撲’,您看這桌上共有六枚銅錢,有字的一麵為陽,反之為陰麵,以銅錢的正麵上有幾枚來決出勝負。如果六銅錢都是陽麵,稱‘太陽’,自然是無敵了。” 一旁,朱雲飛又補充道:“這個賭法講究的是以小搏大,打個比方莊家拿出一錠五十兩的元寶,我來下注時,隻需拿出一兩銀子即可,若是擲出個‘太陽’,那莊家的五十兩銀子可就歸了我了,若是擲不出來,那莊家就能吃掉了我的一兩銀子。” 李有德卷起袖子道:“張大人猜猜看,我手上這金鐲子價值多少?” 張仨看到他手腕上的金鐲子粗大,笑道:“怕得值個百八十兩銀子。” 李有德伸出兩根手指,笑道:“二兩,我隻花了二兩銀子,就‘關撲’到了這個金鐲子,莊家心疼得嘴唇都直打哆嗦,哈哈!” 張仨點點頭,豆友誼說道:“‘關撲’這個玩法,啥都能賭,張大人有所不知,現在武昌城裡的‘關撲’,從糖蜜糕、灌藕、羊蹄肉、時新果子等吃食小販,到花環釵朵、篋兒頭飾、銷金裙、緞背心等女子用度,再到珍玉、奇玩、匹帛,以至車馬、地宅、鹽鐵都可以作價而撲之,就連逛青樓,也能撲一撲,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們哥幾個在翠紅樓……” 李有德咳嗽一聲,豆友誼趕緊乾笑幾聲住了嘴。 張仨笑道:“嘿嘿,這個賭法公平至極。”他一邊笑,一邊在心裡默默算了一下概率,畢竟概率算法他小時候還是學過的,按照剛才朱雲飛的說法,一兩銀子可搏五十兩銀錠,但實際隻有六十四分之一的機會出現“太陽”,做莊還是贏麵偏大。 想到這裡,張仨從麵前銀票中抽出一張一千兩麵額的龍頭票,叫道:“春風吹,戰鼓擂,賭桌之上誰怕誰?今兒老子坐莊,你們幾個二十兩銀子就能撲一撲,誰有膽子就放馬過來,沒膽子的就夾著腚睡覺去!” 四人大笑,心道張仨原來是同道中人,紛紛掏出二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參賭。 張仨趾高氣揚的蹺起二郎腿,前世他不過是一個小把戲、小人物,在賭場見大款一擲千金時也好生羨慕,現在他統帶車隊,開局大賭,實在是圓了一個大大的夢想。 “太陽太陽,光芒萬丈!”李有德一聲大叫,抄起六枚銅錢擲在桌上,六枚銅錢“嘩”的一聲散落,有兩三枚銅錢打著旋兒不停旋轉,片刻之後,六枚銅錢全部倒下,眾人定睛一看,卻隻有四枚陽麵朝上。 李有德一聲嘆息,他的二十兩銀子算是打水漂了。 “我來我來”,張家旗拿起六枚銅錢在掌心先吹了一口氣,一把撒了出去,卻足足有五個陽麵朝上,引得眾人一陣惋惜。隨後,豆友誼和朱雲飛也先後上場,豆友誼擲出三個陽麵朝上,而朱雲飛擲出的銅錢,卻一個陽麵也沒有,他惱恨地用手重重拍了拍自己額頭。 張仨做莊,第一莊大吉大利,手指頭都沒動就贏了八十兩銀子。 李有德有眼色,伸手就準備將桌上的八十兩銀子劃拉給張仨,張仨卻伸手叫道:“且慢,今兒我和兄弟們第一次做莊開賭,心裡高興,不吃這一莊!” 四人喜笑顏開,齊叫:“張大人果然仗義疏財!” 張仨嘿嘿一笑,心道你們幾個傻蛋概率都算不清楚,怎麼和我賭?他故意不吃第一莊,就是為了引幾人繼續參賭,隻要幾人參賭,他有信心憑著概率學穩贏不賠錢。 張仨繼續坐莊,賭注還是拿一千兩銀票,四人接連下注要“撲一撲”。 一莊、兩莊、三莊……四人那叫個前仆後繼,勇往直前,直到張仨做到第十五莊,張家旗大叫一聲“我入”後一把擲出銅錢,滴溜溜一陣旋轉後,眾人目瞪口呆,居然真讓他擲出個“太陽”來,高興的他直拍桌子,就差翻筋鬥了。 張仨爽快地將麵前的一千兩銀票推過去,張家旗喜形於色收起了銀票。 李有德等三人羨慕得眼睛都快噴出火來,算算賬,三人各自都輸了三百多兩銀子,肉痛啊! 張仨又拿出一張一千兩銀票放在身前,雄姿英發大叫道:“英雄好漢不怕輸,贏了便跑不如豬!”無人一起放聲大笑。 幾人吆五喝六,時間長了都口乾舌燥起來,李有德向帳篷外大叫一聲:“有喘氣的沒有,給老子拿壇子雄黃酒來,有賞!” 門外有人答應一聲去了,不多時,一名瘦高個軍士低著頭,送進來一大壇酒,張家旗是贏家,扔給軍士一兩銀子賞錢,軍士略一躬身退出帳篷。 李有德從帳篷裡找來五個酒碗,斟滿了酒請眾人解渴,張家旗笑道:“李哥要雄黃酒是為了解渴,還是為了辟邪?” 李有德一口喝乾雄黃酒,又連喝兩碗,似乎碗中的雄黃酒甚為可口。他為何要連喝三碗雄黃酒?說起來,雄黃酒善驅除蛇蟲,被古人認為可以辟邪,因而有些賭徒手氣不佳時,也生搬硬套覺得喝了雄黃酒,就能辟邪轉運。 “再來三碗,大家都乾了!”李有德大聲說道,又給自己斟滿一碗雄黃酒,嗅了嗅鼻子道:“今兒這雄黃酒不錯,好像有一股花香融在酒中一樣,來來來,大家都嘗嘗!” 朱雲飛卻推脫不喝,他覺得自己剛剛出了“太陽”,此時喝雄黃酒會月盈則虧,喝跑了好手氣。 李有德不依,隻說朱雲飛不夠意思,張仨一舉酒碗笑道:“我來提三碗酒,喝不喝絕不勉強。” 眾人疑惑,隻聽張仨叫道:“誰不喝,我是誰爹!” 這話說得陰損,李有德等人麵麵相覷,端起酒來紛紛喝乾。 隻聽張仨又大聲叫道:“誰不喝,誰就是我爹!”這話一出口,誰敢不喝?開玩笑,張定邊骨灰罐子還在那邊馬車上呢,誰想咒自己早死不成? 五人又喝了一大碗雄黃酒,張仨又叫道:“喝者是不喝者的爹!” 四人瞠目結舌,怎麼辦?接著喝唄,誰想認四個便宜爹? 三碗酒下肚,五人哈哈大笑,頓覺關係親密得如親兄弟一般,就連李有德也覺得輸些銀子的事兒不值一提。 突然,李有德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一隻手捂住小腹,一隻手按在桌上,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來,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李哥,怎麼了?”朱雲飛等三人趕緊上去攙扶,扶了幾下卻自己也捂著小腹蹲下身去,大口大口嘔吐起來。 再看張仨,他也伏在桌上,小腹處如同刀絞一般劇痛難忍,身子軟綿綿向下滑去,撲通一聲軟綿綿地出溜到地上,捂著肚子“哎呦哎呦”殺豬般慘叫連連。 李有德強撐著身體,倒地大叫:“酒中有毒,快來人,快來人!” 夜中沉靜,幾人的慘叫和呼救聲傳出老遠,不多時,大隊軍士湧入帳中,隻見帳中一片嘔吐腥臭,五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痛得不住打滾。 軍士個個束手無策,隻得先將五人扶出帳篷躺在氈條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張仨等人痛得直哆嗦,此時人人滿臉通紅,額頭燙得嚇人,軍士趕緊端來冷水為他們五人擦拭。 片刻工夫,帳篷外奔來兩人,正是陳康賢和陳虎。 陳康賢唱戲跑江湖多年,鉆進帳篷先拿起酒碗細細嗅了嗅碗底,又詢問幾人飲食,末了一拍大腿道:“是夾竹桃花粉,俺們平日在野外吃飯時,都要遠離夾竹桃,以免花粉飄入飲食中引起中毒,這雄黃酒中哪兒來的夾竹桃花粉?” 陳虎撓撓頭,叫道:“花粉隨風飄進去的?不可能呀,隔著帳篷呢,真個見鬼了。快!夾竹桃花粉是劇毒,吃多了必死無疑,趕緊請大夫去。” 陳康賢搖搖頭道:“來不及了,夾竹桃毒性猛烈,兩個時辰得不到醫治必死無疑。” 陳虎飛跑而去,叫道:“我回城去找大夫……”陳康賢使勁咬了咬牙關,心道:“死馬當活馬醫吧,此處離城一百五十裡,一來一回半個時辰怎麼也回不來,哎,盡人事,聽天命吧!” 李有德強撐著一口氣,對身旁的小隊長怒道:“剛才送來雄黃酒的是何人?立即排查出來,給老子把他碎屍萬段!” 張仨躺在氈條上,渾身如墜冰窖,心臟跳得如打鼓一樣,隻感覺自己呼出的氣多進來的氣少心中悲憤地想:“老子這就要死了嗎?我的銀子,我的老婆,這花花大明,老子剛品出些甜頭,難道就這麼窩窩囊囊地被人毒死了嗎?” 張仨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邊軍士身影逐漸雲霧迷蒙起來,眼皮越來越沉重……心中縱有十萬個不甘,但雙眼終究還是慢慢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