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合肥(1 / 1)

太陽偏西的時候,陳虎一身疲憊騎著白馬回來了,來聽聞張仨已經得到救治並無大礙,他高興的好一陣手舞足蹈,飛跑著進帳來看望張仨。   來到帳篷中,陳虎“撲通”一聲對著黛杉就磕了三個響頭,把張仨嚇了一跳,張仨得知他為了自己不過六七個時辰就來回跑了三百裡,打心眼裡還是很感激的,想了想打趣地問道:“你跑了這麼遠,怎麼沒請來大夫自己卻跑回來了?”   “說起來氣人!”陳虎道:“昨夜我騎著您的白馬一路飛跑回城,跑了不遠就看到一個黑影也飛在打馬回城,我跑得飛快,那人卻也是個馬術高手,看方向我懷疑這人就是從咱們營地逃跑的奸細,我拚命追他拚命跑,快天亮的時候,我把他一路追到城墻邊,那人的馬累倒了,卻兩手伸出亮閃閃的剛爪,扣著磚縫像貍貓一樣爬上了城墻。”   “鋼爪?”張仨大吃一驚,當日殺死少一小禪師的軍官不就是用的鋼爪嗎?   陳虎接著說道:“那人一上城墻沒多久,就一陣桀桀怪笑,城裡又跑出七八個軍士,喊著‘抓山賊’提刀向我追來,虧得我跑得快,不過白馬跑了一夜也累壞了,我隻能先找了個地方躲起來,躲了一陣又抄小路返回營地,所以耽擱了時間。奶奶的,這些軍士都是豬腦袋,賊人都摸黑上了城墻了,卻反過來抓我?”   張仨又問了昨夜那人的身材,心中篤定那人八成就是瑞風了。   他心理雪亮,這是廖權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自己。   “奶奶的,廖老狗真陰險,老子和你勢不兩立!”張仨心中咬牙切齒地暗想,如果不是黛杉,自己恐怕已經見閻王了。   在他想來,廖權若是獨獨害死自己一人太過明顯,所以他乾脆連李有德等敵人一起毒殺,那任誰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張仨身體還虛弱,心裡把廖權十八代祖宗挨個問候一遍,暗忖:“廖老狗,這筆賬老子先記下了,早晚讓你連本帶利還回來!”   黛杉端來溫熱的米糊,一勺一勺喂給床榻上的張仨,那叫個山溫水軟,張仨半閉著眼睛慢慢吸溜,心頭慢慢又充滿了暖意。   車隊因張仨等人突發急病,在山坳裡耽擱了三天,三天之後陳有德四人也逐漸康復了。   這日清晨,四人來到張仨帳篷,對張仨千恩萬謝,都認為是張仨身邊的小廝救了他們性命。   按理來說,行軍有嚴令不得帶女眷同行,李有德等人也看出黛杉是女兒身了,但誰又膽子肥敢揭穿呢?   車隊再次啟程,不過這次車隊卻加了萬分小心,張仨專門給了朱雲飛三百兩銀子,讓他負責采買路上一應吃喝。   朱雲飛也不是個省錢的主兒,凡事路過鎮街把豬肉蔬菜瓜果買了無數,還買來五口磨盤大的新鍋。   他為何買這麼多酒肉菜蔬,為的就是大鍋慢燉,先讓車把式吃頭茬飯,過一會兒看無異常才讓府衛軍用飯。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車把式不明所以自然喜笑顏開,李友德等眾人自然也吃得心安神定。   行了七八天,遠遠進入沔陽縣境內了。   早在張仨攜車隊出發前,朱楨就快馬傳書知會過沔陽縣了,遠遠地隻見一支隊伍正在縣界處等候。   迎接張仨的隊伍人數不少,領頭之人挺胸疊肚身材肥胖,身著胸前繡著鸂鶒圖案的官服,此人正是沔陽縣令文萬友。   “張仨人,胸前有飛禽文補的就是縣令”,李有德低聲告訴張仨。   張仨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大老遠就沖著文萬友拱手見禮,文萬友卻大大咧咧地就像沒看見一樣,隻停留在界碑處,等張仨過了界碑,才略一拱手笑道:“張大人遠來辛苦,王爺的信我已經收到了,卻怎麼也想不到張仨如此年輕有為,來來來,我為你介紹沔陽縣眾人。”   文萬友為張仨一一介紹起身後眾人,縣丞諸葛祥、縣主簿鄧金平等人一一上前與張仨見禮,熱切寒暄。   張仨這幾個月什麼官兒沒見過,就連皇帝老兒也見了數麵,早已歷練成老油條了,與眾官員寒暄那叫一個笑容可掬,和顏悅色。不過他心中暗中觀察沔陽縣幾位主要官員,縣令文萬友麵容肥胖,寬大的官服也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肚腹,下巴上的褶子夾死蚊子都沒問題,看起來……嗯,不像好官兒。   再看縣丞諸葛祥和縣主薄的那鄧金平,兩人卻麵容清瘦,雙頰略略黝黑,看來是常下田間地頭查訪民情的官員。   寒暄過後,兩支隊伍並作一支隊伍,緩緩向沔陽縣城行去。一路行去,大片田地撂荒,就是有莊稼的田地裡的莊稼也明顯矮小稈枯葉黃,就連下地乾活的農戶也沒見到幾個。   張仨棄車上馬,文萬友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與張仨並馬而行,指著大片撂荒的田地,搖搖頭道:“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大旱當前,許多沔陽百姓卻不顧大義,攜家帶口逃往他鄉,本官已經命令封鎖全縣大路小路,這些刁民就應該抓回來,好好收拾收拾才是。”   張仨心中暗道,百姓拋家舍業遠走他鄉,不過隻是為了活命而已,這又何罪之有?   車行十餘裡,一條河流躍然眼前,時值七八月正是雨季,河麵卻水枯石爛,正剩下兩丈來寬的水麵緩緩東流,河床上露出大片大片開裂的河泥,不知是誰家的一頭黑豬蹚河而過,河流居然連豬背也沒有沒過。   縣丞諸葛祥指著河道向張仨說道;“張大人,此河就是東荊河了,此河往年這時候,水麵少說也有三十丈寬,可澆灌沿岸萬畝良田,可是今年……哎,旱魃為虐,民不聊生呀!”   “東荊河?”張仨跳下馬來,站在河上一座石橋上眺望遠方片刻,回身從馬車裡抱出張定邊的骨灰瓷罐,眾人不知他要做什麼,人人麵麵相覷。   張定邊臨死時,特意交代張仨把他的骨灰撒入東荊河,這一點張仨是從未忘記的。他喚來陳康賢問道:“陳班主,按照咱們沔陽民間風俗,下葬有何講究?”   陳康賢答道:“按咱們沔陽民間風俗,下葬之時需得‘好飯’、‘好酒’、‘好戲’,那就算風光大葬了!”   張仨叫道:“全體糧隊下車造飯,不要心疼酒肉,給老子統統擺上來!”   李有德一愣,張仨告訴他原委,他拍著胸脯叫道:“放心,好飯好酒交給我老李了。”說著飛跑著去安排了。   張仨又對陳康賢道:“今兒老子要在這東荊河邊,點一出戲聽聽,能不能唱?”   陳康賢笑道:“這有啥?張大人您隻管點是就是。”   河堤邊,文萬友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張仨要做什麼,直到派人從李有德處問了問,才知道張仨要在東荊河邊撒入張定邊的骨灰。   張定邊是何人?是天下皆知的反賊大將,這種場合文萬友可不想摻和,他默默退上一處田壟,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張仨心道,張定邊是自己“義父”,今兒無論如何也要風光大葬一把,他心一橫叫道:“先把白布扯起來,陳班主,今兒咱們就唱一出《霸王別姬》!”   “好嘞!”陳班主答應一聲,下去招呼人去了,陳加班人手都在,一應道具也在後麵馬車上拉著,要演一出《霸王別姬》還不是輕而易舉?   豆友誼和張家旗也忙活起來了,從車隊後的一輛大車上尋到大卷的白布,用刀劍裁開對折,再挖個尺寬的窟窿,套在頭上就成了孝衣。   這兩人知道朱元璋是以王侯之禮對待張定邊的,為“王侯”穿個孝衣又有啥不敢的?兩人乾脆心一橫,命全體府衛軍以白布勒額,以示對張定邊的敬意。   不到半個時辰,大鍋燉飯做好了,一溜七八口大鍋熱氣騰騰,燉著滿鍋的豬肉蔬菜。   張仨站在河堤邊全身縞素,府衛軍登上河堤,刀槍出鞘人人白布勒額神情肅穆。   東荊河旁,陳康賢大手揮下,就在荒草地上,嗩吶鑼鼓齊鳴,一出《霸王別姬》正式開場。   隻見“項羽”龍行虎步而出,對著東荊河高聲唱道:   “霸業百年豪傑夢,千古美人愁,漁歌唱晚江東萬戶侯。   自古江東一唱大風歌,英雄末路空成恨幾何。   末路氣如虹,王圖一夢中,江東子弟猶唱大風濃。   唱虞姬,萬古悲,莫道英雄霸業付阿誰……”   東荊河畔,悲壯而慷慨的唱腔彌散開來,張仨捧著張定邊的骨灰瓷罐淚如雨下,他心中也思緒萬千,說起來上一世自己一事無成愧對雙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一世自己大小也算混出個人樣來了,張定邊雖然隻是“義父”,但卻也是他唯一的長輩,死得卻那麼悲壯,那麼淒涼。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知怎的,張仨想起了這麼一句詩,高舉骨灰瓷罐,發自肺腑地大喝一聲!   這句詩是明末文天祥所作,說起來,距這句詩問世還有兩三百年時間,不過張仨這一嗓子卻讓田壟上的文萬友等人大吃一驚,這是何等壯烈正氣、千古不朽的壯歌啊!   配著《霸王別姬》悲壯的唱腔,張仨緩緩打開張定邊的骨灰瓷罐,將骨灰倒入東荊河中,河水打著旋兒浮沉而去,一代猛將張定邊就此魂歸故鄉。   張仨再河堤邊站了很久,直到日頭西斜,他才走向大路,文萬友帶隊等候多時,遠遠地向張仨躬身道:“張大人節哀!”   張仨懶得理他,一抬眼看見那隻黑豬又蹚河回來,估計是找到河對岸的豬草大吃了一頓,肚子圓鼓鼓的,他腦筋一轉,問道:“廖大人久等了,我出個謎語給諸位解解悶吧!”   文萬友笑道:“張大人請講。”   那頭黑豬攀上大路,剛巧經過文萬友不遠處,張仨邊走邊大聲道:“嘿嘿,我這謎語謎麵是——‘廖大人與豬站在大路上’,謎底打一個地名!”   文萬友愕然,諸葛祥與鄧金平也一頭霧水。   張仨登上大路,脫去一身縞素,文萬友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謎底,張仨哈哈大笑,道:“謎底是——合肥!”   文萬友臉上的橫肉氣得一顫一顫的,到底還是沒敢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