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避瘟(1 / 1)

張仨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趕緊開溜,離開縣城。   他略一盤算,說道:“文縣令,我有一個建議。”   張仨沒有建議,幾人並不覺得奇怪,而他說自己有建議,幾人倒是奇怪了。隻聽張仨說道:“俗話說蛇無頭不行,偌大一個沔陽縣,千門萬戶一盤棋,家中無糧者如何救濟,因瘟死亡者如何下葬,大街小巷如何消毒?等等等等,絕不是您縣尊大人一個人顧得過來的。更何況,就像這棋盤一般,將帥都是運籌帷幄者,總得有人在這縣衙之外,臨陣指揮才是。”   張仨這話說得在理,幾人點點頭。   張仨又道:“不妨把沔陽像棋盤一樣畫成一個個網格,人人負責一片區域或者一個村寨,人人各盡其能,有則有權,凡有用度需要匯報給居中文縣尊定奪,如此一來,各村寨就有了主心骨,這事就容易辦得多了。”   文萬友等三人深以為然,都覺得張仨見識不凡,文萬友當即表示,集合三班衙役和縣衙書吏,按人頭細化各分村寨,要求立即前往駐村幫助各個村寨,嚴防瘟疫蔓延。   張仨又道:“當然,我還建議把這縣衙也封起來,尋常人等一律不得出入,縣尊大人的安危維係全縣,豈可輕易冒險。”   這話說到文萬友心裡去了,他當即表示同意。   張仨心頭嘿嘿一笑,暗想這回該安排安排老子自己了,隻聽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祖籍沔陽,更應當為沔陽人出一份力,豈可置身事外?這次我也主動向文縣尊請纓,我決定涉險留下來,立即返回大環村幫助父老鄉親們抗擊疫情,諸位不必勸我,這是我責無旁貸的事情。”   張仨此話一出,文萬友三人鼻子都快氣歪了。   三人心下雪亮,大環村在蓮花山深處最為偏遠,而返回武昌府的路上又遍布疫情,張仨這哪裡是主動請纓啊,分明是回鄉避瘟呀!   不過三人也知道,張仨也起不到什麼作用,放他回鄉避瘟也隻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   “嗯,張大人真是為民抗疫,不畏生死啊”,文萬友道:“那好,就請張大人盡早上路前往蓮花山,兩個時辰後,我將下令封城。”   張仨心中一笑,暗道文萬友還算上道,當下連客套話也懶得再說,起身向外走去。   他急火火趕回驛站,張宥屁等人居然也賣完皮子回到了驛站,正在向肖溜子夫婦自誇,說是這次進城皮子賣得極為順利,居然被文升樓朱掌櫃當街全部包下來,朱掌櫃不但痛痛快快付了銀子,而且還代為向萬盛隆鹽米行打了招呼,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就用鹽票換出了七百斤鹽來。   “嘖嘖,就沒辦過這麼利索的事”,張宥屁咧嘴笑道:“擱在平常,一張皮子就得討價還價老半天,今兒真是行了大運,一個時辰就連賣皮子帶買鹽全都辦完了。”   張仨也不揭穿他,隻是嚴令張宥屁和肖溜子夫婦立即收拾行李,一炷香後出發返村,自己又親自跑到後院去叫黛杉一同回村。   張仨自然和黛杉說了實情,黛杉也不敢耽擱,草草收拾一下就來到前院與眾人會合一處。   眾人正要出發,卻見驛站門前文升樓朱聰掌櫃親自帶人送來了七八個大食盒,張仨也不墨跡,讓眾人將食盒搬上馬車立即出發。   朱聰見張仨行色匆匆也不敢多問,隻是低聲暗示張仨:“烤錦雞外焦裡嫩是道硬菜,值得細細品嘗。”   朱掌櫃把“裡嫩”兩個字說得極重,張仨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一行人匆匆上路,出了城門上了官道,直到進入蓮花山中,張仨這才說出“癟腸痧”來襲的實情,把眾人都嚇出一身冷汗。   行至半下午,一行人尋了一處開闊地修整用飯,打開車上的七八個食盒,裡麵既然都是些雞鴨魚肉,張仨拎起烤錦雞隨意溜達,繞過一片山石撕開錦雞,果不其然雞腹內露出一個油紙包來,裡麵裝了五千兩銀票。   他將銀票揣入懷中,撕下雞腿大口啃起來,吃完了順手一扔,雞骨在山石上蹦跳幾下“當當”有聲,他聽著很是悅耳,隻覺得和敲竹杠的“當當”聲真真是一模一樣呀!   眾人一路緊趕慢趕,回到大環村已是深夜,整個村子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路邊卻坐著一人嚶嚶地哭泣,張宥屁舉著火把一看,哭泣的人正是他兒子張爾。   張宥屁叫道:“出了什麼事?你半夜在這兒哭魂呢?”   張爾邊哭邊說道:“出……出大事了,族長大人他,他……去後山溶洞了。”,   “啊,怎麼回事,我昨夜離開村子時,族長不是還好好的嘛?”張宥屁二目圓睜,大叫道:“誰吃了豹子膽,把族長大人逼到那個鬼地方去了?我劈了他”。   張爾拖著哭腔道:“沒人逼,沒人逼啊,是族長大人自己去的,嗚嗚……”   張宥屁抽出隨身短刀,大聲說道:“溶洞在後山,少爺你們先進村子,我即刻去接族長大人回來。”說著拔足前奔。   張爾卻跳起身來,一把抱住張宥屁的後腰,哭叫道:“阿爹你不能去,神婆說了,誰攔著族長誰就得死。”   張宥屁大怒,一腳踢翻張爾罵道:“虧你還是我兒子,死又怎麼樣?那神婆一句話,就嚇破了你的老鼠膽嗎?族長有難拚死也得護著啊!”   張仨心頭頗為不解,這大環村不是張寒山說了算嗎?怎麼神婆說一句話,寨子裡竟然無人敢違抗?   張宥屁的喝罵聲中,村裡不少人家亮起了火把。隻見張尚香牽著阿尕跑上前來,阿尕見到張仨就放聲大哭:“仨哥哥,救救我阿爹,救救我阿爹。”   張仨跳下馬來,將阿尕擁入懷中,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張尚香低著頭,終於繃不住啜泣起來,說道:“阿爹今早上吐下瀉,怕是,怕是……神婆說,這是‘癟螺痧’,得上了活不了命。”   阿尕在一旁哭嚎道:“不會的,阿爹那麼壯,絕不會染上什麼‘癟螺痧’的,肯定是搞錯了”   “神婆看了,說這是天降刑罰,就是‘癟螺痧’”,張爾抬起頭來,與張尚香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向張仨等人說起了今早發生的事情。   原來,張仨他們拉著皮子剛離開大環村後,周邊村寨派人前來示警,說是村中有人患上“癟螺痧”倒斃,讓大環村提高警惕。   雖然大環村中還沒有發現“癟螺痧”,但張寒山還是小心為上,將全村的十幾個頭人召集起來後,嚴令全村不得外出,同時向全村發布命令,無論是誰,若出現上吐下瀉者,那就是神靈責罰,必須主動離開村子到後山的溶洞中去,溶洞中備有乾糧,患病者是死是活,全憑天命。   這項命令,很明顯是為了全村數百條人命考慮。   誰承想命令發布沒多久,村子裡就有兩個村民上吐下瀉,癥狀與“癟腸痧”一般無二。   可這兩個村民卻怎麼也不願自行前往後山,“癟腸痧”兇名太盛,誰也不敢近身將這兩人強行架走。   張寒山大駭,親自趕去處理,走到半道上,沒想到自己卻當眾大口嘔吐起來。沒多久又不停地上起了茅廁,左右不過一個時辰,這條雄壯的大漢,就被折騰得麵如黃蠟,連手指都顫抖起來,渾身上下幾乎被抽乾了力氣。   大環村就這麼大,發生在族長身上的一切傳得飛快,這下那兩名患病的村民更是躲在家裡不出來了。張寒山也一諾千金之人,當下就拖著虛弱的身子,屏退身邊之人,獨自一步一挪順著村邊小路向後山溶洞走去。   張寒山身為族長,在村子裡聲望極高,不少人都隔著窗戶大聲嚎哭起來,有些人,還打開家門沖出來,要同他一起前往後山。但張寒山嚴厲製止了這些人,獨自一人慢慢走出村子。   出村時他跪倒在村前,仰天長嘯:“瘟神啊,有本事沖我來吧,放過我們大環村吧!”   張寒山身後小路上數丈開外,無數人哭倒在地,有人低聲吟唱起了蒼涼的曲子,沒多久,這聲音就變成了全村齊唱:   “雄壯的英雄啊,   你拿著獵刀向何方?   我挺起胸膛上戰場呀,   翻山越嶺,也要劈向那作惡的豺狼……”   眼看著張寒山如此悲壯地走向後山,村中另外兩名患病者,也推開家門,低著頭走向後山。   張爾泣不成聲講完這些,張尚香的眼淚劈劈啪啪不斷地掉下來,隻是喃喃地說道:“怎麼辦,怎麼辦?會不會搞錯了,阿爹也許隻是不小心吃壞了肚子,這些日子大家夥天天吃精糧,阿爹卻頓頓隻吃野菜,他說自己身子壯,要把精糧留給孩子們。”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張仨身上,在眾人眼裡,張仨雖不是少族長,但這等大事隻能他來定奪了。   張仨看著眾人信任的目光,心裡一陣發涼,暗道:“看我做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老子也是想盡辦法避瘟來的,誰承想,這回卻成了蒼蠅和蜘蛛開房——自投羅網!”   “我要去看阿爹,死也要和阿爹死在一起,我不能讓阿爹一個人等死……”阿尕一抹臉上的淚珠,一把抱住張仨的腿,哭叫道:“仨哥哥,嗚嗚……你本是可大了你不救阿爹,阿爹就是死路一……。”   張仨心裡一百個不願意,雖然張寒山對他不錯,但作為後世人他當然知道傳染病的兇險,眼見阿尕哭得傷心,他也不由得心軟起來。突然,他感到耳邊一動,肖溜子在他耳邊低聲道:“姑爺,去一趟也好,萬一張寒山死了……那封信怕是就沒著落了……”   張仨心中一凜,暗道這不去還真不行了,不然自己還真向明教那邊圓不了謊,沒法交代了,不過讓他冒險前往溶洞,他還是有些下不了決心。   阿尕的哭得淒涼,黛杉在一旁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心中一驚:“哎呀,怎麼把這茬忘了?她可是杏林高手,連夾竹桃毒都解過的,去就去,有她陪著就算救不了張寒山,保住我的小命應該是沒啥問題的,嗯,小心些應當無大礙。”   想到這裡,他兩三下登上一塊巨石,慷慨喝道:“諸位鄉親,族長有難我這就去後山溶洞救他,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大不了被瘟神拿了這條命去就是。”   張仨這話說得熱血激昂,再配合上他堅毅的眼神,眾人不禁呆住了。   誰也不知道,張仨的想法是,村裡已經不安全了,到後山去且不說能不能治好張寒山,最起碼人跡罕至,感染瘟疫幾率自然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