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仨和黛杉沿著後山小路回到大環村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偌大的山村,家家關門閉戶,似乎被一股陰霾籠罩著,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淒淒冷冷。 兩人剛進村,卻見張爾坐在路旁直抹眼淚。張仨知道他天生膽小,還道他是擔心父親張宥屁的安危,正準備上前調侃他幾句,誰知他卻撲通一聲跪再張仨麵前,哭道:“少爺,快去救救兩位小姐吧,他們姐妹倆被神婆硬請去了,神婆說,是她們倆把‘癟螺痧’帶回村裡的。” “怎麼叫個‘硬’字?”張仨低沉下臉問道。 張爾擦一把眼淚,憤憤然說道:“神婆命令村子裡十幾個小頭人,一齊擁到屋裡,就差用強了,香兒和阿尕不去不行啊,要是族長在,借給他們個狗膽也不敢?” 張仨又問道:“肖溜子夫婦呢?” 張爾道:“後麵趕過去了。” 張仨心道花丹宮已經將張尚香認作乾妹妹,有他們夫婦在,張尚香姐妹倆估計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兩人問清了神婆居所,一起趕向半山腰的祠堂。 神婆在大環村地位不低,通蠱術,還養著不少蜈蚣、蠍子和毒蛇,平日裡靠著看香(算命的一種)、治病、驅鬼和看風水,十裡八鄉的村民還是十分尊敬她的,很多村子裡神神鬼鬼的事情,她的話有時甚至比張寒山族長還頂用。 但是在大環村,張寒山終究還是一言九鼎的存在,隻是不知為何,這些年張寒山卻一直很容忍神婆。 現在張寒山患上了“癟腸痧”,神婆卻開始攪風攪雨了。 張仨和黛杉來到祠堂外的時候,祠堂外側的石屋前正燃起一大片火把,少說也聚集著上百人。 張仨才不會冒冒失失沖過去救人呢,他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膽量。他拉著黛杉爬上附近的一棵大樹,準備先觀察觀察情況,邊爬邊說:“兵法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先看看再說。” 兩人爬上大樹,看到石屋前,堆著一人多高的柴火,張尚香牽著阿尕站在柴堆之旁,四周幾十個漢子正舉著火把圍成一個半圓形,將這裡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人群竊竊私語,好一陣功夫,石屋“吱呀”一聲打開門,走出一名老女人。這老女人拄著一根黑木杖,滿頭亂蓬蓬的白發,發絲縫隙間偶爾露出渾濁的眼珠,塌陷的鼻梁上長滿了駭人的小痘痘,正是神婆。 張仨在祠堂見過一次神婆,對他本就討厭,蹲在樹上遠遠地“啐”了她一口。 “桀桀桀桀……”隻見石屋前,神婆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緩緩將雙手舉向空中,厲聲喝道:“你們也親眼看到了,瘟神大人正在破土而出,他已經親自啟示於我,唯有獻祭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不然的話,整個大環村就要一個不剩地死絕。” “死絕”二字,在黑暗的苗村中傳開,尾音久久不散。 神婆身前,一張木案之下,一座猙獰石像已經露出土表半尺多高。神婆喝道:“你們看這瘟神石像,昨日隻露出雙眼,今日已經露出下巴了,待到明日瘟神的頭顱全部破土而出時,這大環村,一個人都別想活命,別想活命!桀桀桀桀……” “我們看到了,看到了,這瘟神石像,就是一點點自己長起來的啊”,一些老人跪下來,沖著木案下的石像連連磕頭。 眾人神情肅穆,小聲交談起來。卻見一個漢子從小路沖出,撲通一聲跪倒,張仨遠遠一看,居然是膽小的張爾。 張爾哽咽著叫道:“求求你神婆,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族長生死未卜,請留住兩位小姐性命吧,他們也是我們的族人啊!” “不是我不想,隻是瘟神大人一旦出現,村子中誰也逃脫不了性命”,神婆白眼珠一翻,叫道:“大家剛才親眼看見了,瘟神大人已經在黃表紙上,親手畫出旨意,隻要將眼前這兩人火祭,那村子裡就人人都能活命,要不然全村雞犬不留啊,連你那三個妹妹,一個也跑不了。” 那神婆口中喃喃有詞,高舉拐杖,仰首看天大喝道:“我聽到了,瘟神大人說,他就要從地獄裡來到村子裡了,聽,他的腳步近了,更近了,聽我命令,點火!” “好嘞!”,張尖沖出來,將火把塞到柴堆之下,那柴堆上潑了幼稚,“騰”的一聲火光大勝。 火堆前,張尚香滿臉驚駭,趕緊拉著阿尕退了幾步,聲音都幾乎變了調,喝道:“神婆,你敢這樣做,不怕遭天譴嗎?” 不遠處的大樹上,黛杉望向張仨,問道:“要不要沖過去救人?” “就咱倆?”張仨搖搖頭,低聲道:“再看看,不然非但救不了人,咱倆也得搭進去。” 石屋前,阿尕躲在張尚香身後,火光映襯下,一張小臉嚇得毫無血色。 “天譴?桀桀桀桀,這大瘟疫,還不就是天譴嗎?”那神婆將拐杖向地上一頓,陰惻惻地說道:“咱們大環村,哪家不是有老有小,誰人不想活命。你們想想,就是這山林中的蠍虎子遇到殺身之禍時,還知道斷尾保命,你們難道還不如這小小的爬蟲?安心去吧,村子裡的老老少少,會記得你們倆的恩德的。” 說罷,神婆又開始喃喃自語:“來了,來了,瘟神大人啊,我們馬上就獻祭,請放過我們大環村吧!” 蠍虎子,就是壁虎,壁虎斷尾保命的做法,村民都清楚得很。此時,不少人看向張尚香和阿尕,眼神裡,分明已經把她們倆看成了必須舍棄的“尾巴”。 張仨脖子上卷著金錢豹尾,急得抓耳撓腮,腦筋急轉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招搖撞騙,瞞天過海、溜之大吉,自是他拿手好戲,但現在卻沒什麼好辦法,讓他下場拚死救人那可不是他的長項。 神婆大聲厲聲叫喊起來:“綁了這兩個人,你們想要全村死得乾乾凈凈嗎?”火光之中,張尖大跨步走出,張開簸箕大的雙手向張尚香抓去,在他身後,四五名村民也拿著麻繩一擁而上。 張爾從地上爬起來,張開雙臂擋在張尚香麵前。張尖眼睛一瞪叫道:“要是你阿爹,我還怕他三分,你這個打小連個兔子都怕的窩囊廢,也敢攔我?”說罷,猛地一揮拳頭,砰的一聲打在張爾的小腹上。 張爾悶哼一聲,腰彎成了蝦米,張尖接著一個提膝,直撞到張爾的麵門,張爾滿臉是血癱倒在地。 張尖獰笑著拿起麻繩,就要上前動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張尚香滿臉驚恐,護住阿尕一步步向後退去。 突然,張尖一個趔趄,卻是張爾不顧滿臉鮮血,橫臥在地死死抱住了他的腳踝。張尖大怒,抬起一腳,狠狠地踩在張爾手腕上。 張爾痛得五官都變了形,卻就是不撒手,沖著神婆大叫道:“神婆大人,神婆大人,您再問問瘟神大人,說不定,他已經改了主意呢?求求您,再問一次吧,就一次……。” 眼見張爾如此固執,一圈舉著火把的不少村民似乎也動搖了,紛紛耳語起來。 “好,就如你所願,我又何嘗忍心火祭了自己的族人”,神婆背過身去慢慢踱步,走到一處木案旁,陰森森地沖著張尚香和阿尕叫道:“我就再問一次瘟神大人,若還是老樣子,那你們兩個小家夥也就死得安心了吧!” 木案一角,放著一摞黃表紙,隻見神婆伸出雞爪似的手來,拿起一張黃表紙口中念念有詞,身體也劇烈顫抖起來。 盞茶功夫過後,神婆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叫聲,直如鬼魅一般,把那張黃表紙,湊近案上燭臺點燃。隻見那黃表紙中央首先被燭臺燈火燙出了一個小洞,隨著黑洞不斷地擴大,黃表紙上居然慢慢燒出現了兩張線條勾勒的圖畫,這兩張圖畫線條簡單,身形眉眼之間一看就是張尚香和阿尕。 神婆一手高高舉起黃表紙,一手提著那黑漆漆的拐杖,渾濁的眼珠翻了翻大聲喝道:“看見了吧,看見了吧,和剛才的結果一般無二,瘟神大人選擇了這兩個人,是這二人死,還是全村死?桀桀桀……你們自己選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