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澄緩緩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老衲於癱瘓的這三年中參修佛法,體悟大道,隱隱有破碎虛空,登臨極樂世界之感。然在我邁出那最後一步時,突然心生大恐懼,隱約感覺本寺有大難,這江湖,這大宋朝有大劫數!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為師不能對這一方世界不管不顧,自顧離去。慧明,還望你繼承我的衣缽,學了我這一身本領,救救我這一寺同門,救救這一界的蕓蕓眾生。” 慧明眉毛一抬,又迅速低下頭去,不再與玄澄對視。作為後來人,他自然知道玄澄說的是什麼。但江湖武鬥,朝堂紛爭,列國亂戰,這其中的因果糾纏,紛繁復雜,豈是一介武夫能夠左右,理得清、擺得平的? 便是讓後世大夏朝排名第一的將帥穿越過來,怕也是沒有用的。 慧明搖頭道:“師父,既種業因,必有業果,這劫數緣起緣滅,眾生隻能應劫,豈可避劫?他們避無可避。在這一界大劫麵前,武功高低也無甚分別。我得你衣缽,就要接你的因果,於我而言,並非福緣。” 慧明於前世不過九八五院校之中的末流院校畢業,職業生涯更是平凡得不足與外人道,雖說有家庭、機遇的因素,但個人能力不足、性格的缺陷才是他一生平凡的主因。 學生時期,他讀《天龍八部》,見那段譽奇遇連連,心中羨慕不已,隻想自己化身大理王子,內有北冥神功護體,外有六脈神劍對敵,淩波微步,瀟灑飄逸,再左擁右抱,前呼後應,笑傲江湖。 然則在社會上摸滾打爬多年之後,他再看這部書時,才發現王子殿下幾乎每隔幾個時辰就要死上一次的主,全憑“上帝之手”左右播弄,種下種種機緣巧合,這才硬生生地將他送到神仙姐姐跟前。 慧明自忖若是換做自己是主角,那是一章都活不過去,半個時辰都活不過去。自一年前來到此地,慧明便想著茍在少林寺一步不出,有這一界第一大佬護佑,應該出不了什麼太大的劫數,大宋朝繁榮著呢。 倒不是慧明怕什麼蝴蝶效應,影響了歷史進程。別說蝴蝶,你就是隻大雕,也不可能煽動一場席卷天下的風暴。不然,世間那麼多蝴蝶,若每一隻來回扇那麼幾下就能掀起一場風暴,那這一界怕是早就回洪荒了。 受了玄澄的傳承,單隻玄慈那一關怕是都有些難過啊。 我隻想自由平靜地過完這一生,哪怕隻能再活個幾天。 一老一少兩個和尚一時相對無言。 半晌,玄澄老和尚緩緩說道:“其實,你還是可以回去的。” 慧明的心臟猛地一抽,他眉毛抬起,死死地盯著老和尚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玄澄微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既然能來,為何不能去?佛祖有大不可思議之威能,或許隻是時機未到罷了,未來……” 老和尚白色眉毛跳動,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誰知道會怎麼樣呢?不過在離開前,你若不身具高深武功,怕是要先行應劫了。” 慧明看著麵前的老和尚,心中沉吟不已,他之前不願意學武功,除了擔心因果纏身外,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沒有融入進這一方世界中來,心中一直惦記著家裡,幻想著早日回去。 若是能回去,這裡給個皇帝都不要! 也是,能來就能回,沒有科學不科學的,他來這裡本身就不科學。何況現在有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他麵前,這佛門清凈之地,也不好混啊! 別看小說裡武藝高強的書生劍客們或腰懸長劍,或手持玉簫,背負雙手,仰望星空,又或衣袍飄飛,勁氣飛揚,拳來掌飛,好不瀟灑的樣子,其實那是他們於某日間“發朋友圈”的高光時刻。 為了這一刻,他們或許候了一兩年、三四年,其餘時間,這些人一樣要吃喝拉撒,東奔西走,賺那幾兩碎銀子來填肚皮遮肉身。 少林寺作為江湖第一大派,有著三千畝良田,無數香客、俗家弟子和江湖好友每年上貢的銀兩也不少,但所謂“蛇大窟窿大”,一千五百多名寺僧,加上一百多名雜役,一年的開銷那是巨大無比。 資源總是優先供應輩分高的、實力強的,玄字輩的銀子花得多了,在慧字輩身上的耗費自然就少了,更不用說再往下的虛字輩和空字輩了。 沒實力就沒地位,沒地位就沒資源,沒資源生活質量就差。 其它的多少能忍一會,粗茶淡飯利於身體健康,然而上廁所這一項著實讓慧明有些痛苦不堪,沒有抽水馬桶,沒有自來水,按前世的習慣,他如廁後,還要洗一洗的。 現在哪裡有這條件?半夜刺癢了,拿手指頭撓的話,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沒有水洗手。 …… 唉,想到此處,慧明心中輕嘆一聲。 “這是最好的時代。”可不說的就是他的前世嘛。若是自殺,不知能否回得去?或是依靠跳崖什麼的,讓自己“醒”過來,睜眼發現實是躺在遊戲倉裡? 算了,這個險還是先不冒的為好。 慧明清醒過來,心想以後他若要在寺中繼續呆著,要是沒有高深武技傍身,怕也難熬。 如此看來,若再不受玄澄的傳承,那就太過矯情了,何況還有那幾兆分之一的機會回去。 至於玄澄大師會不會奪舍重生,慧明倒沒有特別在意。在寺中呆了一年多,他早就進入了那種“活著不會特別開心,死了也不會太難受”的似有欲若無欲,似貪生又不俱死的高深境界。 隻要夠快,過程便不會痛苦,死,沒有那麼可怕。 再說,怕也沒用,別看老和尚癱在這裡,半死不活的樣子,要弄死自己,怕是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 全身癱瘓,內力就全失?這,你也信?隔壁無崖子癱了三十年,一身內力依然旺盛得緊,那廝保養得當,皮膚還嫩得能掐出水來。 老和尚怎麼說也是這一界的頂尖人物,至少和四絕一個等級,甚至有可能還要高上那麼一點點。 先輩高僧均許為本寺兩百年來武功第一,那不是吹的,要知道這兩百年來,少林寺可是有好幾位實力卓絕的高僧。 北宋初期練成二十三門少林絕技的二十三絕神僧,練成易筋經的少林瘋僧,以及練成一指禪功的法慧禪師。至於玄慈和玄難等人的師父,上代少林寺方丈靈門,在鼻孔向天、眼高於頂的天山童姥眼中那也是得道高僧,平輩論交之輩。 當然,慧明也不是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一旦被奪舍,他腦海中那不知道多少個“基”的文字、影像資料轟擊過去,絕對讓老和尚大開眼界,吃不了兜著走。 大不了大家一起“安樂死”好了。 桀桀桀…… 想到此處,慧明一臉肅然,雙手合十,恭敬地對玄澄行禮道:“弟子多謝師父賜我神功。” 玄澄瞪大了眼睛激動地說道:“你答應了?好,好,好,乖徒兒,乖徒兒,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艱難地扭了扭腦袋道:“你到我麵前坐好,為師這就傳你功法。” “是,師父。”慧明依言在玄澄麵前盤膝而坐。 幾個呼吸之後,慧明隻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如潮水般將他包裹起來,接著他身體一輕,整個人往上浮了起來,等浮到一人高時,他的身軀緩緩旋轉,頭朝下,腳朝上地翻轉過來,整個身體被一股無形氣勁抬到了玄澄頭頂上方兩寸處。 慧明暗暗贊嘆老和尚法力無邊,他按捺住心中的恐懼——隻要見不著地麵,倒立著離地三尺都能讓恐高癥患者害怕,他咧開嘴艱難地說道:“師、師父,我還以為是你在上麵呢?” 玄澄閉目答道:“我已近一個月未洗澡,我若在上,抖你一身虱子和灰泥,那時你身體發癢,亂動起來就要壞了大事。” “哼,說來,諸多弟子,隻有你照顧我時,不皺眉,不掩鼻,做事細致穩重,之前那兩個月你把我照顧得很好,很舒服,我很滿意。你以為我傳功是隨便傳的嗎?” 慧明暗自苦笑,不知該說什麼好。 癱瘓之人,又或是年紀大到動不了的人,都會遇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吃飯要人喂,汁水流出來時,還得有人幫著擦嘴。 至於大小便和擦洗身體的苦楚,那更是一言難盡。 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這把屎把尿、擦身換衣的活,那是誰乾誰想死。 慧明於年輕時便時常在想,若自己老得動不了了,或是癱瘓了,絕對會出錢找人幫忙挖個坑,然後喝瓶安眠藥,一扯兩旁的土堆,把自己給埋了。 又或是先捐獻點身上零件,再火化,省得半路燙醒? 諸位弟子與玄澄並非父子關係,何況他全身癱瘓,又無遺產繼承,眾僧服侍起來多少有些抵觸,這也是人之常情。 慧明本性不差,又有照顧小孩的經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心中尊師重道的禮節還是有的,再者玄澄在諸位後世讀者心中那是威名赫赫,讓人敬仰之輩,是除掃地僧外,江湖上的另一座高峰。 他服侍玄澄時想著把他當兒子一樣照顧,用的是精神勝利法,至於說在照顧過程中有無惡心煩躁之意,那肯定是有的。 拋開雜念,慧明道:“師父,既然誰上誰下都可以,那我倆是不是頭頂頭躺著好了?你何必耗費內力舉我起來?” 玄澄輕聲斥道:“休要胡說,清氣上升,濁氣下沉,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豈能違逆?你不用運氣,隻凝神接我真氣即可。” 慧明隻覺頭頂百會穴一熱,一股熱力緩緩進入,順著經脈向上流淌,不一會兒就行走到了全身各處經脈穴道。 玄澄一邊傳功,一邊說道:“少林七十二絕技,非全是達摩祖師所創,有不少絕技是後世高僧所創。這七十二也是個虛數,自少林寺創派到如今,早已超出七十二之數了。然歷代高僧所創武學有散逸的,又有未收入七十二絕技之中的,依我估計還有二三十門之多,你以後若是有閑暇,有餘力,可以試著收集整理起來。” 老和尚頓了頓,續道:“這門九陽神功,是我前年翻閱《楞伽經》時,無意間發現的,此功法乃用梵文書寫,不知是達摩祖師所創還是前輩高僧所創。哎,這不重要了,想來他們是不會圖這一時之虛名的,倒是老衲著相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慧明登時張開了眼睛,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抖動起來,居然是九陽神功! 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