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統大人，這是鎮南和臨西區昨天上交的報告，已經把需要您簽字的部分整理出來了。” 　　“禦統大人，千機閣下一批的物資采購清單需要您審批，我放在桌子上了。” 　　“禦統大人，岐月姑娘讓我告知您一聲，工作再忙也要按時吃藥，不然她要來監督您。” 　　“禦統大人……” 　　終於，在伍笙第四十六次敲響禦統室木門的時候，葉淵忍不住了。 　　他生來不善表達情緒，臉上也難有什麼表情，但在連續幾日不斷的高壓工作下，連他這樣冰山一般的男人也裂開了幾條縫隙。 　　“有什麼再說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聽著葉淵毫無情緒卻滿是疲憊的聲音，伍笙猶豫了一下，但是這件事還是不得不通知禦統大人。 　　“門口的衛兵剛才找我報告，說是門口有人吵著找您，怎麼勸就是不去領牌號，所以按規定不能放他們進來，這都鬧了半個時辰了。” 　　“不見，什麼人我都不見。”葉淵用手指關節在太陽穴上一下一下地頂著，連軸轉了兩天，這樣能稍微清醒一點。 　　“那我這就去通知衛兵，什麼人都不放進來了。” 　　葉淵“嗯”了一聲，但馬上又感覺有些不對，於是在伍笙轉身出門前連忙又問了一句：“找我的人是誰？” 　　“是十七橋商會秦家的大小姐，秦雪妍，還有一個自稱是靈師閣的鎮靈師。” 　　“秦雪妍？為什麼不讓她進來？” 　　“衛兵說是禦統大人你下令不承認任何與靈師閣相關人員的身份的。” 　　“我什麼時候……好，我知道了，你快把人請進來……等等，我去接。” 　　伍笙一聽葉淵要親自去接不免震驚，連三司的官員來天鎮局視察，葉淵都沒親自到大門迎接過，禦統大人這是怎麼了？ 　　葉淵披上外套，搶在伍笙身前走出屋門，腳步急迫，身形帶風，伍笙在後麵小跑著才能跟上。 　　這位年輕的禦統大人年僅二十二歲，是自天鎮局成立以來七十餘年裡最年輕的禦統。 　　其天賦過人，十一歲覺醒法魂，十八歲在太州修習畢業，隨即進入三司之一紀法司軍尉處工作，十九歲因能力出眾被調至天鎮局，在特別反應署擔任部長，二十一歲被紀法司司丞殤喆推舉為天鎮局總禦統，其晉升速度確實令人瞠目結舌。 　　但若是得知葉淵的父親葉崇是天陵帝親封的護陵侯時，他的仕途如此順利可能便不再驚人了。 　　可家世隻左右了他的地位，並沒有左右他的品行，歷任禦統從未有一位向他這般事無巨細地處理呈交到禦統室中的報告文件，以至於他的親衛伍笙都時常懷疑葉淵對禦統這個職務是否有些誤解。 　　哪有禦統自己沒日沒夜批文件的？要不是禦統大人是法修者，身體比凡人強太多，他怕是連任期第一年都乾不滿。 　　前方經過一個拐角，葉淵便消失在伍笙視線內，再追上葉淵時，已經到了天鎮局正門前。 　　“葉淵，是你下令不再承認靈師閣的？我那天和你談了那麼多都不算數了？” 　　葉淵還沒站穩就迎麵撲來秦雪妍的質問，對於這件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好先道歉。 　　“這是場誤會，是我的失職，我僅代表個人向你致歉。” 　　葉淵微微俯身，竟然向秦雪妍做了個標準的軍禮。 　　天鎮局軍禮分兩種，揚首禮表達敬意，作為軍中動員，傳令，任命時使用，而含首禮表歉意，作為哀悼，致歉時使用。 　　若是秦雪妍算平民，那葉淵這是在向一個平民致歉，若秦雪妍算是鎮靈師，那葉淵是在向一個下級致歉，無論哪種情況，都絕不應該出現在當今禦統大人身上。 　　幾個衛兵和伍笙都看傻了，雲墨傾也有幾分疑惑，他天鎮局禦統這麼大的官位，怎麼會把自己的身份放的這麼低？ 　　這就是秦雪妍說的，要是能給她當線人，她能讓天陵帝退位的人？ 　　雲墨傾沒有一絲一毫敢輕視葉淵的意思，此刻他突然明白，為什麼秦雪妍對他有那般評價。 　　他見這名為葉淵的禦統身高七尺，灰發黑瞳，或者說露出的一隻右眼是黑瞳，他的左眼上帶著眼罩，不知是傷殘還是刻意遮擋，頭戴軍製官帽，軍徽銀亮，一身夜鷹服，身披烏羽袍，站在眼前高出雲墨傾半頭，加上那寬闊的雙肩，和凜然的眼神，壓迫感十足。 　　若是朋友一定有利，若是敵人也必定是強敵。 　　雲墨傾心底給葉淵預留了一個值得刻意觀察的位置。 　　可秦雪妍似乎並不對葉淵的反應有任何質疑，好像還理所當然地“嗯”了一聲。 　　“算了，有正事談，先不追究你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吧。” 　　葉淵直起身，把目光落在雲墨傾身上。 　　他們兩人並不相識，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有幾分警覺。 　　“這位是……” 　　“我叫雲墨傾，現任靈師閣掌簿。” 　　“原來是鎮靈師，有失遠迎，還請二位隨我來吧。” 　　葉淵帶著兩人來到一處僻靜的會議室內，然後示意伍笙去沏茶，他則與兩人在一張長桌的兩側落座。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秦雪妍率先開口問道。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葉淵答道：“我並沒有出爾反爾，靈師閣復位之事我也一直在與三司交涉，那道命令不是我下的。” 　　“那還能是誰？誰能用你的名義給衛兵下命令？” 　　“我也不清楚，但我會盡快查明。” 　　見葉淵給不出個說法，秦雪妍也不再多問，她本次前來可不是為了這些事。 　　“葉淵，陵都的毒煙交易你們在調查嗎？” 　　“在調查，我們在臨西已經確定了一部分毒煙的交易地點，現在正順著線索尋找背後組織交易的人，但進度比較緩慢。” 　　“就是說你們已經知道他們在哪交易了？那為什麼不抓捕呢？” 　　“天鎮局以前從沒有這樣徹底地調查過毒煙，若是太早行動隻能抓到些皮毛，而那些躲在暗處的，真正的操控毒煙交易的人想要再找到就難了。”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秦雪妍隻能又把怒氣憋了回去。 　　她相信葉淵沒說謊，天鎮局在葉淵接管後風紀確實有很大改善，但是她信不過葉淵手下那些人。 　　有句話她在心中沒敢說出口，那就是依照天鎮局的保密程度，那群毒煙販子八成已經知道天鎮局的舉動了。 　　但這事也怪不得葉淵，從那一隻沒被眼罩遮住的眼睛能看出，他這幾日都沒怎麼休息。 　　“有新情況再通知我吧，還有，靈師閣復位的事，三司有什麼要求？” 　　“這個……伍笙，去把三司的文件拿來。” 　　不一會兒，伍笙在回到會議室，手上多了一份密封的文件。 　　葉淵當著二人的麵打開，然後對著二人宣讀起來。 　　除了一堆官話以外，隻有幾條算是對靈師閣想要復位提出的要求。 　　雲墨傾估量了一下，除了各種手續之類的雜活，隻有三件事需要費些心思。 　　一、人數達到歷代靈師閣最低人數的一半，也就是七人。 　　二、得到三司以及天鎮局共同認證的最高功績一次。 　　三、得到天陵帝的授意。 　　光是看上去好辦的第一點就足以讓雲墨傾頭疼，這年頭太州出來法修者都搶著往紀法司和天鎮局鉆，待遇好，地位高，再不濟到軍機處去也能混到編製裡，吃一輩子鐵飯碗。 　　好不容易修成了法魂，不去過好日子而是像雲墨傾他們一樣立誓對抗災厄的人太少了，更何況靈師閣尚未重組，什麼工薪待遇都沒有，心裡再有抱負的人也得為家人考慮，要去也去收入極高的禦神監去，誰來靈師閣這窮酸地方。 　　現實就是這樣，災厄當前，整個陵都上下層都有了一種扭曲的思想。 　　上層社會追求享樂，人族的未來與他們無關，他們隻想在末日降臨之前多享受一天是一天，至於他們分撥錢財成立天鎮局，禦神監也不過是為了守護住自己的利益罷了。 　　而下層社會呢？都在拚了命地往上層擠，能擠上去是三生有幸，擠不上去就讓自己的後代去擠，沒人願意去麵對災厄，都在茍活。 　　從上到下，所有人。 　　就像師父說過的，人族最有希望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人族，隻是在編製出的美夢中沉默著等死，邊沉默還要奏響最歡快的曲，唱著最歡快的歌。 　　至於第二點和第三點，雲墨傾心中又苦笑了幾聲。 　　就是想讓他們證明給上層的那些人看，他們還有用，還能利用，還能給人族續命，最後由天陵帝授命，正式帶上禦賜的狗鏈。 　　可笑，可是要說是維護人族生存，靈師閣確實就是為此而生的，不管效忠於人族還是皇帝，這個使命是不會改變的。 　　既然如此，那便去做吧。 　　靈師閣從來都不是為了把人族送入天國，而是避免人族墮入地獄。 　　我也從來都不是為了維護什麼，我隻是為了他們罷了。 　　“就這些？”雲墨傾在心中給三件事的難度做好了評判。 　　“是，就這些，聽上去都不太好辦吧。”葉淵把文件遞過來讓雲墨傾自己確認。 　　雲墨傾卻看都沒看就裝回了文件袋裡，他左看了一眼秦雪妍，她也是麵露難色。 　　“今年的太州結業考核是不是快開始了。”秦雪妍突然開口，她已經在思考招人的事了。 　　“還有兩個月，你們要在太州挑人嗎？” 　　“我能想到法修者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州了。” 　　“賢山沒有新出山的弟子嗎？” 　　“賢山的話一段時間裡應該不會有了。” 　　“我可以知道詳情嗎？” 　　“一年前，永晝之災，有人趁亂在賢山用邪神的力量偷襲還未修成的弟子，加上災厄中折損的一大部分，賢山直接斷代了。” 　　這句話分量很重，賢山斷代了，那得是多大的傷亡。 　　“在我們之後很多年可能都不會有賢山的弟子了，離山也是。” 　　秦雪妍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可難以想象她在剛接受這一切時有多崩潰。 　　葉淵沉默了，他親歷過災厄，但沒有一次像眼前的二人一般進入過災源深處，他無法理解雲墨傾和秦雪妍眼中災厄的恐怖，但從邱野那千裡荒土不難與兩人共情。 　　“我們該走了，三司的要求我們會盡快解決，還有毒煙的事，要是有進展盡快通知我，當然以後要是有需要，你也可以來找我們，這句話隻針對你個人。” 　　秦雪妍站起身，在空中亂抓了幾下抓住了雲墨傾的手。 　　“等一下，葉大人，我有一事相問。” 　　“請講。” 　　“不知是否冒昧，請問您也是法修者？” 　　“是，我修習自太州，覺醒的是一種通法，也就是實體性法魂。” 　　“能否稍作展示？” 　　葉淵點了下頭，然後摘下了左眼上的眼罩，露出一隻暗藍色的眼瞳來。 　　原來是這樣。 　　雲墨傾看到葉淵的眼中逐漸燃起暗藍色的火焰來，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他又抬起一隻手，一團暗藍色的火焰在他手上翻騰著。 　　隻是短短一瞬間，這間空蕩的會議室內就被硬生生提高了幾度。 　　“確實是很強的法魂。”雲墨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冥冥之中有種預感，自己遲早會和這道藍火交手，應該就在不遠的將來。 　　不過既然是實體性的法魂他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墨煞天克一切實體性法魂，任何實體性法魂在墨煞麵前不過就是另一團墨煞罷了。 　　“還有一事，請問現在天鎮局麵對妖邪使用什麼手段處理，隻是依靠法修者嗎？” 　　“並不是，千機閣在二十年前製造了一種比弓弩更為強大的遠程武器，名為銃，現在天鎮局的軍隊已經全部裝備了這種武器，對付擁有肉身的妖邪效果極佳，但對付沒有肉身的厲鬼還是沒有辦法的。” 　　哦？銃，是不是就是門口那幾個衛兵手上的那個木桿子一樣的東西，那竟然是武器？ 　　雲墨傾對銃這種東西有了興趣，但是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問。 　　葉淵似乎是看出了雲墨傾的心思，從腰後抽出一把短銃來。 　　“這是千機閣給我做的短銃，可以用火藥彈，也可以把我自己的法魂附著在彈藥上提高威力，雲掌簿想看看與一般火銃有何不同嗎？” 　　嗬，既然都這麼問了，那我不看看豈不是不給你麵子。 　　雲墨傾伸手接了過來，可他嚴重低估了短銃的重量，剛拿到手的一瞬間就聽見“當”的一聲，短銃的槍口砸在了桌麵上，整個會議室都回蕩著令人窒息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