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畫仙(2)(1 / 1)

青山見九州 北林外野 3198 字 2024-03-18

徐彥透過樹蔭往房內看了看,隻見一位身著緋色長袍的青年端坐在桌前。徐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將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全扔給一旁的兒子,三兩步進了屋。   那青年抬頭看著徐彥,圓圓亮亮的眼睛裡滿是笑意:“徐先生,好久不見了。自上次蔚城一別,不知這兩年先生可安好?”   徐彥恍若置身於夢境之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並非夢境:“裴大人救命之恩,徐彥沒來得及道謝。如今家道中落,恩情怕是此世難償。犬子今日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裴庭安起身坐到了長凳上:“徐先生為何如此見外。令郎乃性情中人,隻不過快言快語了些,未及誌學之年,是塊需要打磨的璞玉。見諒又從何談起?”   徐彥穩住心神,看著破敗的墻壁,言語中滿是歉意:“這兩年日子著實難過了些,裴大人前來寒舍,都沒有辦法拿出像樣的茶點來招待……”   裴庭安搖了搖頭,看向屋外的槐樹:“不必做那些虛禮,有兩口水喝就可。況且這槐樹很陰涼,剛好能抵了這炎炎烈日。剛才徐小友給我說,徐先生今年想考圖畫院。”   徐彥頓了頓,差點沒坐穩:“那小子什麼都跟人說……不瞞您說,我確實是有這個打算,不過我這筆墨功夫,要考上畫院實在是有些難。”   裴庭安搖搖頭:“先生的畫不差。”   徐彥以為自己聽錯了。麵前這人是誰,是三歲開始就在畫聖曹洛衣門下習畫,五歲便能惟妙惟肖模仿前朝大家的畫作,七歲便能根據描述畫出從未見麵之人的樣貌的天才。不過聽說裴庭安八歲時跟隨永城遊俠唐陵之遊遍九州,從此便不再畫人物,至此筆下都是所見過的萬裡河山。   這樣的大人物說自己的畫不差,徐彥久久不能平靜下來,興奮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如果要更進一步的話,裴大人還有什麼提議嗎?”   “嗯……徐先生把你最引以為豪的畫作給我看一下吧,”裴庭安推了推麵前的長卷,“我很久沒拿筆了,最近幾年才畫了一張。”   徐彥犯了難,最引以為豪的作品……他每一張畫都畫到極致,可以說每一張都是他的心血,如果真要從裡麵挑出一張畫來代表他自己,好像還真的拿不出來。   裴庭安見徐彥犯難,指著角落裡的一堆畫稿道:“那就看看徐先生那邊的畫稿吧。”   徐彥將角落裡淩亂的畫稿整理好放到桌上,裴庭安便一張張地仔細瞧看。裴庭安展開畫紙的動作很輕,可是徐彥的心卻仿佛被重重地揪了一下又一下,緊張得一句話都不敢說,一會兒看著自己的畫,一會兒又在餘光裡瞧看裴庭安的目光,又迅速移到裴庭安目光所及之處。真是奇怪,上次感到這麼急促,還是幼時被教書先生抽背詩經的時候,甚至兩年前運輸千年古木出問題被責問都沒這麼緊張過。   真是造孽。   裴庭安仔細地將所有畫紙展開分類,神色若有所思,眼底古井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有些畫看得仔細,但有些隻是看了一眼就放到一旁,等到下一幅的時候又拿起來對比著觀察。   這一番動作讓徐彥感到更加緊張。   裴庭安似乎看得沉浸其中了,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旁徐彥的異樣,直到他瀏覽完畢,抬頭望向徐彥的時候,才發覺徐彥一直盯著自己,額頭上還有些細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天氣熱得還是給他緊張得。   “先生不必拘謹,先生的筆墨功底比圖畫院的藝學要高上不少。相信先生自己也察覺到自己畫裡的問題了,”裴庭安將畫紙整理好,“我讓先生拿出一副最好的作品,先生卻拿不出來,然而先生的筆墨功底卻又如此紮實,模仿前朝大家的畫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裴庭安將一組山水條幅展開:“這幅畫裡群山秀美,煙波浩渺,洲渚掩映,這明顯是江南的風光。三百多年前,江寧畫家曾造訪洛都,將千裡江南春色帶到了洛都貴族麵前。先生的這幅《寒林煙波圖》倒有幾分那位江寧畫家的意趣。”   “再看看這幅家禽圖,明本是以家畜為對象,然而筆墨間卻有著些富貴之風,不像是民間畫家所作,更像是院體畫。想必是先生很早之前所作,幾百年前也有宮廷畫家的筆法很接近這張圖,當今聖上也頗愛以此筆法作畫。不過問題就在於……”   “三百年前的那位江寧畫家對這種畫風的評價是‘畫不足收,匠筆艷俗’。徐先生,您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吧。”   徐彥當即明白自己問題所在,筆墨雖到家卻沒有自己的風格,永遠都在追逐前朝大家的腳步。在街頭賣畫卻又不願意放下自己的身段去迎合市場需求,導致自己的畫高不成低不就,也沒有辦法滿足自己的生存需要。   他真是最差勁的爹。   感受到了徐彥情緒的低落,裴庭安道:“徐大人已經很不錯了。我當年沒有見過那些山水的時候,也是一味模仿想當然去畫,直到跟隨師父見過了九州的山水,心有所感,筆下才有靈。況且……”   “況且徐大人也不必太過把畫畫這件事當回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東西並不高雅,也不值得讓人窮盡一生去追求,”裴庭安嘆息,“我知道徐先生隻是把進入翰林畫院作為一個契機,並不是從心底裡享受繪畫的過程。畫院大家的水平,許多人窮盡一生也達不到;而一般人家或者賭房妓院這等所在所需要的畫作卻是很容易就能畫出。徐先生不妨先解決生計問題,畫些能賺錢的畫賣掉。”   徐彥聞言心下了然,但依舊有困惑:“裴大人,您覺得對於目前的我來說錢比畫更重要嗎?”   “宮廷畫家作畫是為了取悅聖上;文人畫家作畫是為了取悅自己;而今先生明明生活捉襟見肘,令郎也有讀書的需要,先生卻偏偏放不下自己的孤傲,即便我放在桌子左上角的那些畫會讓你們衣食無憂,”裴庭安將兩封信遞給徐彥,“這是答應令郎的兩個方便,可以用,也可以不用。如果一張畫不能發揮它的用處,那麼這張畫也如同這沒有被用掉的信一樣,是一張死物,是沒有用的廢紙。”   徐彥沉默良久,拜謝了麵前這位畫仙,看著裴庭安抱著長卷離去的背影默默出神。而後他回到屋內,將桌上左上角的畫遞給徐行慎:“狗蛋兒,晚上登月臺有演出,把這些畫拿去賣掉。”   “啊?”徐行慎不明所以,自家老爹突然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些被裴庭安放置在桌麵左上角的畫裡,幾乎都有裴庭安十歲時筆墨的身影,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北域江山如畫,洛都城外屋林立。曾憶故友,洛水長汀,道盡別離。千裡長卷,萬裡江山,君王可見,問忠奸何辨?屋宇萬千,不見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