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風霽月(2)(1 / 1)

青山見九州 北林外野 7222 字 2024-03-18

“爹……遼西也太冷了吧……”裴明晏裹著狼皮做的裘衣還是覺得冷得不可思議,“我想回洛都……”   “不想去見你林伯伯了?怕冷就別跟來。”裴庭安嘴上嫌棄著自家兒子,手掌卻緊貼著裴明晏的後背,裴明晏頓時覺得溫暖了不少。   “這有內力就是方便啊爹,怪不得你不冷,”裴明晏鬆開韁繩,“我坐爹後麵吧,我手快要被凍壞了。”   “你剛剛才坐到前麵讓爹給你擋風,怎麼現在又要換回去了?”裴庭安笑了笑,“隨你吧,不過今天天色有些晚了,我們找個地方先住下來,可能要明天才能到關外。”   “這荒郊野外的……”裴明晏無語,“睡樹上嗎?還是睡洞裡?”   “不用睡在樹上,也不用睡在洞裡,小晏快看,前麵有一戶人家,我們去敲門問問。”   “爹!騎慢點!風好大!”   那是一處茅草屋,窗戶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大門卻沒有關嚴,裴庭安喊了兩聲,見無人應答,轉身剛想走,被裴明晏攔住。   “爹,門開著,屋裡有熱氣,我們進去看看。”   裴家父子一進門便發現倒在血泊中的沈小翠,裴明晏急忙上前瞧看:“爹,呼吸很微弱,遲一步發現人就沒了。”   “她頭部怎麼流血了?”   裴明晏看了一眼沈小翠頭部的淤青:“被人打過,剛好摔在地上的碎片上,出了很多血。”   “可以扶她上床嗎?”裴庭安問。裴明晏點了點頭:“托住她的關節抱起來,她受了許多內傷,被人踢打的。”   “到底是怎樣的畜生才下得了這樣的狠手……”裴庭安看著沈小翠手裡的凍傷刀傷不由得眉頭緊皺,這小孩看著不過七八歲,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爹,那個……火怎麼生啊……我去燒點水。我寫個方子,你去我們來的路上買點藥吧。”   “你就知道使喚你爹,”裴庭安走到火爐旁,“看好啦,這個袋子裡裝的是硫磺,旁邊放的是火石,用柴火沾上硫磺在火石上摩擦就可以引燃。”   “沒想到爹還會這個,我平日裡都沒見你進過廚房。”裴明晏看著自己那神仙般的爹蹲在爐灶旁,用木棍擦火石點火,覺得無比和諧的同時又有些陌生感。   見到這一幕他忽然又想起來了,自家老爹被洛都人稱作“畫仙”,並不是因為他畫的畫技法有多高超,而是自家老爹看上去就像從畫中走出來的神仙一樣。   裴明晏忽然有些感慨,即便自己天天對著這張臉,可還是會在很多時候覺得天天在自己身邊的人不像是凡人,看來自己的長相應該隨了娘。   “對了爹,”裴明晏突然問道,“我是不是長得很像我娘?”   裴庭安顯然是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麵向剛剛燃起的火爐,把眼底的慌亂壓了下去,沒有回答裴明晏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怎麼,小晏想起什麼了嗎?”   裴明晏一邊拿出紙筆寫下藥方,一邊漫不經心道:“那倒沒有。隻是突然想問問,世間到底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爹。而且爹從來沒有跟我講過和娘有關的事情,好奇罷了。”   “你娘的事情,等你以後長大自然會清楚。好了,火生好了,我現在出去買藥,很快便會回來。”裴庭安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便拿著裴明晏剛寫好的藥方出了門。   “爹真是莫名其妙,再三對娘的事情閉口不談。不談就不談唄,有什麼好稀奇的,我才不羨慕趙珩玉他娘呢!”   裴明晏在屋內看了看,來到爐灶旁的櫥櫃邊找食物,發現隻有半小罐大米,便想熬些粥喝,這時大門突然一下子被推開,灌入的冷風將爐火的熱氣滅了幾分下去,呼嘯著吹向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裴明晏還以為是裴庭安回來了:“爹,你不是剛走……”轉身看到破門而入的中年男人,他愣了愣,突然意識到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回來了,便起身準備行禮。   沈富看著火爐旁站立的瘦弱小孩,十一二歲的模樣,即便身上穿著狼皮裘衣,依然能夠看出瘦弱之態,雙眼乾凈澄澈,貌似是個未經世事被保護得很好的富家公子。看著這個不速之客,沈富問道:“看你這樣子倒也不像個賊,你好像不是我們這裡的小孩兒,你是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在老子的家裡?”   “看來你便是這間屋子的主人。我和我爹來遼西這邊找伯伯,路過這裡,發現這個小女孩暈倒在地上,就順手救了她,剛剛我爹出去買藥,應該要不了一刻鐘便會回來。打擾之處還請見諒,隻是這外麵的寒風確實大,附近也沒有住宿之所,”裴明晏道,“這位叔叔,我現在很餓,請問能不能用你家的米熬一點粥喝?”   沈富見這小孩著實可疑,又想了想自家這天遠地遠的小破屋,怎麼可能有真正富貴人家的人到這裡做客,說不定這小孩兒身上的皮衣也是偷別人的。   “倒是可以吃,不過你要用錢買。看你身上這皮衣應該值不少錢吧,用你這件皮衣換一碗粥,怎麼樣?”沈富道,心想小孩兒懂什麼珍貴不珍貴的,既然進了自己的屋子,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裴明晏為難:“這件衣服是唐叔叔送我的,可以用別的東西換嗎?”   沈富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到的裴明晏胸前掛著的一塊紅瑪瑙上:“你脖子上的東西也可以拿來換。”   裴明晏看著自己從小就戴著的紅瑪瑙有些犯難:“這個是我爹給我的,更不可能和你換了。”   “小子,什麼都不想換,那老子的飯你也別吃了,老子可不管你是誰,現在就從這個屋子裡滾出去。你現在不是餓嗎?要你身上的這些東西又有什麼用?”沈富見這小孩如此囉嗦,有些許不耐煩道。   “可是……那位小妹妹重傷昏迷,還沒有醒過來……我至少也要等到她醒了再說吧……”   真麻煩。沈富一把揪住裴明晏的領口,將他提離地麵:“小娃兒就別給我添亂了,老子隻有一句話,給東西就留你休息,不給就給老子滾出去。”   裴明晏想脫了這狼皮裘衣自己肯定會被凍壞,紅瑪瑙先給他,反正自己爹等會兒就會回來,到時候再管自己爹向這不講理的人要也成:“行,我把紅瑪瑙給你,你幫我煮粥可以了吧。”   沈富收下紅瑪瑙,握在手裡細細觀瞧,這紅瑪瑙顏色倒也奇特,不是一般的朱砂紅,而是混雜著猩紅,隱約有一些流動的氣流在四周圍繞,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便眨了眨眼。   “叔叔,這下可以煮碗粥喝了吧?”裴明晏看著收下紅瑪瑙還愣在爐灶前的沈富,“該不會你不會做飯……”   自己到底有多久沒碰灶臺了?沈富不記得,自打他有記憶開始就沒怎麼碰過灶臺,小時候想幫娘乾活兒也總是被說廚房的活不是男人家該乾的,讓他隨教書先生習字。可惜自己也實在不是讀書的那塊料,逃學的時候家裡人也沒有責怪他,說是教書先生教的不好,不關他的事,最後還去找了教書先生的麻煩。   他有兩個姐姐,都嫁人了,也不知道她們過得好還是不好,從小家裡除了父親之外,家裡所有人都聽他的,沈富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既然是一家之主,那便掌管著家裡所有的事,即便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家裡的人也無權來管他。   以前是娘給他做飯,現在是老婆女兒給他做飯,他確實不會。   “你要吃自己做去!老子長這麼大,還沒伺候過什麼人!”沈富話音剛落,裴明晏便覺一陣天旋地轉,一些自己從未擁有過的記憶湧現在腦海之中,使他頭痛欲裂。   “喂,老子跟你說話呢,小孩兒?你可別死在我家呀!”   無心聽麵前的人在說什麼,裴明晏對於突然出現在記憶中的事大為震驚,在他沒反應過來之時,自己的身體仿佛已被那些記憶所占據。病懨懨的身體像是注入了無盡的力量般,氣海中內力翻湧,隔空一掌便將麵前的人打到火坑旁。   那人渾身被爐中的火焰所點燃,裴明晏下意識想要去救人,卻發現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製。他既焦急又困惑,他想出聲,自己的身體卻發出了另外的聲音。   “把滴血瑪瑙還給我。”   更另裴明晏錯愕的是,記憶中自己的娘是在自己四歲的時候,被爹親手所殺。   ………………………………………   四歲的小孩顫抖著躲在角落,自己的爹手握畫影劍直指自己的娘。   柳青青滿腔委屈與怒火:“你那生死至交的好朋友唐暮雲不是當朝丞相嗎?你不是禦史中丞嗎?就算動用不了朝廷的關係,你們兩個在江湖上地位那麼高,隻要你一句話!就算躲一輩子,也不會有人找到我!還是說,你還在怪我當年強迫於你?”   裴庭安麵無表情,語氣冷淡疏離:“厭惡你,因為我厭惡漠視生命的人;憎恨你,因為你讓北域邊境生靈塗炭;想殺你,因為在你的手上慘死了無數無辜之人。柳青青,就算華山所有人與我為敵,今天我也要把你帶到洛都,交給刑部審判。”   “哈哈哈哈哈哈哈!說這話你不覺得可笑嗎?你少時跟隨唐陵之闖蕩江湖的時候,手上沾了多少血腥?我不過是殺幾隻螻蟻,你就要了我的命,想我去死,自己做英雄是吧!”柳青青話語剛落,幾隻毒鏢至插裴庭安心臟,裴庭安踉蹌著退了半步,畫影劍一動,直接挑了柳青青的手腳筋。   “我不對人動用私刑,但你傷我在先,”裴庭安吞下解藥,“我認識你十年,你是個怎樣的人,我一清二楚。”   柳青青癱軟在地上,無力地觸碰裴庭安的衣角:“庭安……你救過那麼多人,就多救我一個也不行嗎?就算是我欠你的,你不喜歡我殺人,那我以後不殺就是了,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你對自己的生命倒是珍惜得很……”裴庭安無動於衷,“不用求我,跟我回洛都。”   “好……很好……哈哈哈哈哈……”柳青青仰天大笑,“我當初天天跟在你身後,就希望你哪怕看我一眼也好。想我一個華山掌門的繼承人,天天跟在你的後麵轉!你以為誰都能有這般待遇嗎?仰慕你的女子,我通通把她們抓去賣給瑪嘉國做軍妓。我那麼愛你,我為了你什麼都可以做,可是還打不動你這冰封的心!裴庭安,我死可以,但你,必須跟我一起下地獄!”   裴庭安看著麵前瘋魔的女人:“柳青青,你,是個瘋子。”   柳青青聞言暴怒,她看著麵前的男子,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廂情願,如果自己還能行動,定要將麵前的人抽筋扒皮,好好償還自己十年來的付出。   二人對峙之時,一個身影淩空飛來,唐暮雲看著癱軟在地的女人輕聲嘆息:“庭安大哥,陛下有旨,即刻誅殺柳青青,不用經過刑部。”   裴庭安看著被怒火吞噬的柳青青,淡然道:“當初我容許你跟著我,是因為我也欣賞你這樣靠自己的本事在重男輕女的環境中贏得所有人尊重的姑娘。隻可惜你一再觸碰我的底線。於公,我要替天下人討這個債;於私,我欠你的隻能下輩子來還了。”   柳青青聞言苦笑,原來從一開始,她和麵前這個人從來不是一路。   “下輩子該輪到我來殺你,動手吧。”   畫影寒芒懾人,江湖上人人得以誅之的女魔頭就此香消玉殞。   ………………………………………   裴明晏沉浸於以往的記憶,絲毫沒察覺自己的手已經掐住了麵前那人的脖頸。   沈富見上一秒還弱不禁風的小孩兒下一秒像是鬼神附體一般,便雙手握住自己的喉嚨不斷求饒,卻因為被掐得過緊,連完整的字句都無法吐出。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恍惚中竟然看到自己的妻子來索命,他慌忙大喊:“我做的事情都是逼不得已,況且你在那裡好吃好穿,被人伺候著,生活哪裡不比這強?”   裴庭安提著中藥和食物進門,眼前的景象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麼,立馬沖上前去劈下了裴明晏的手。   他轉頭問沈富:“他身上的紅瑪瑙呢?是不是你拿走了?”   沈富還沒有回過神來,完全沒有聽清楚裴庭安說的話,甚至家裡又進來了一個人也不知道。   裴庭安心急,上下在沈富身上摸索,卻被自家兒子從背後結結實實打了一掌。   “爹,又想讓我什麼都不記得,就能夠磨滅你之前犯過的錯嗎?”裴明晏眉眼含笑:“不用找了,紅瑪瑙在他取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我毀掉了。”   裴庭安不為所動:“是嗎?那小晏猜猜我剛才從他身上摸到了什麼?”   “什……”裴明晏來不及反應,便被自家老爹打暈了去。   屋外天色已黑,裴庭安靜靜地抱著昏睡過去的兒子坐在屋內烤火,昏迷的三個人還沒有醒的意思。   他神色凝重,眉目間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愁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倒不完全是因為裴明晏昏迷不醒,隻是這麼一來,又要晚些時日到達關外了。   最先醒來的是沈富,他看到家裡又多了一個陌生人,心下雖然是不悅,可由於前車之鑒,就也沒有之前那樣囂張的氣焰。   “這位大哥,您兒子之前說想在寒舍住宿一晚,您……請便。”沈富這才注意到了昏迷的裴明晏,他回想起剛才的經歷,覺得麵前這對父子好像確實不好惹,便沒再過問。   “打擾了。犬子之前嚇到大哥了,裴某在這裡賠個不是。這孩子身上的東西每一樣都離不開身。所以,如果是這位大哥想要財物,裴某這裡還有幾兩銀子。”說著,裴庭安起身單手抱住裴明晏,另一隻手將口袋裡的銀子拍到桌上。   沈富隻覺得麵前這個人很不好惹,也沒立即伸手去拿銀子,隻是坐在桌上默不吭聲。   裴庭安覺得心煩意亂,不想看到麵前這個純給自己添麻煩的人:“這位大哥,現在天氣已入深秋,這幾兩銀子就去集市上添置幾床上好的棉被,順便再給床上的小姑娘買幾件厚點的衣服罷。”   沈富見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擺在自家桌上,知曉麵前這人的意思後,沈富眼底放光,拿上銀子就要走出門。身後又傳來裴庭安的聲音:“這銀子是給你們添置入冬所需的,如果讓我發現你拿這銀子乾了其他事情,別逼我到時候向你討債。”   沈富看了眼裴庭安,點了點頭,大門也不關直接轉身沖入暮色之中。   裴庭安起身關了門,板凳還沒坐熱,這時門外又傳來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