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誰在敲門? 裴庭安起身來到門口打開門,一抬頭卻看見五六個陌生壯年堵在屋門口,一個個身上穿著厚實的動物毛皮,身上散發著些難以言喻的味道。一位像是領頭的壯年看到裴庭安後愣了幾秒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沈家?” “隻是路過歇腳的,請問各位是?” “哦,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這邊的人。你既然在這戶人家裡暫歇,那我就直說了,這家的沈富欠我們十兩銀子,這是借據,我們今天是來討債的。”為首之人抖了抖手裡的欠條,舉到裴庭安的臉前,似乎那張紙條離裴庭安越近看得更清楚似的。 裴庭安點了點頭,抬手撥開了麵前的紙條:“原來是這樣,但現在這間屋子的主人不在,各位能否等主人回來再過來呢?” “廢話少說,現在你在這間屋子裡,就要由你來償還這筆錢,否則的話……”裴庭安見麵前的人不客氣,便拿出畫影劍橫在門前:“否則什麼?”話音剛落,劍鋒出鞘,寒光一閃,眾人還沒來得及看清這把劍的樣貌,劍就已經橫在為首之人的脖子上了。 “大……大俠……大爺!有話好說!其實就是那人還不起錢……我們……我們晚點再來就是了!”說完幾人便迅速離開,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裴庭安很不高興,因為開門這麼多次,屋外的冷空氣一陣陣地躥到了屋內,讓本來就不怎麼暖和的屋子更加寒冷。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屋內的兩個孩子怎麼辦?他抱著兒子回到了溫暖的爐邊,看著正在沸騰的藥出神。 似乎是這突然的冷熱交替叫醒了裴明晏,他睜眼隻覺天旋地轉,似是不記得之前的事:“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那小姑娘的藥熬好了沒?” “還要煮一會兒,小晏剛才昏過去了,現在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還是和以前一樣,頭暈,”裴明晏裹了裹身上的裘衣,來到火爐旁聞了聞煮沸的藥,“確實還要多煮一下。爹,我看著藥,你把包裡麵的傷藥給那女孩兒抹點。” 裴庭安看裴明晏確無大礙,便拿起包裹來到床邊。床上的女孩兒呼吸微弱,光是臉上就有著凍傷和被踢打的淤青。 他一邊擦藥,一邊怒斥這沈富簡直畜生,這女孩瘦得像一張生宣,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撕毀或被風吹走。 沈小翠一直有一些模糊的意識,她在沉睡中聽見了打鬧的聲音,感受到了忽冷忽熱的溫度,似乎家裡來了好多人,後來當一切安靜下來、屋子裡的氣溫漸漸回暖的時候,自己仿佛被和煦的春風包圍,身上的傷也不那麼疼了。 恍惚中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身著墨綠襴衫的寬大背影,她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刀子卡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背影端著藥盒子轉過身來,沈小翠這才看清麵前這人的麵容。那目光如清澈的泉水般溫和乾凈,眉峰如畫,像是一支毛筆沾上五種墨色描摹出來一般。 光是這眉目,就如同畫裡走出來的神仙。 沈小翠以為自己死了,看著麵前神仙般的男子,她苦笑著偏過了頭。 “醒了?小晏,快把煮好的藥端過來,這小姑娘醒了!” 裴明晏端著藥來到床邊:“溫度剛好合適,這藥性溫和,就直接灌下去吧。” 這是在自己家裡,這是兩個陌生人。 沈小翠來不及思考這陌生人是如何來到自己家的,就被那神仙扶著坐了起來。 “小妹妹,你的手能不能動?”裴明晏看著一言不發的沈小翠問,“不能動就讓我爹喂你好了。” 沈小翠努力想把自己手抬起來,卻發現一點力氣沒有,她搖了搖頭,又看向裴庭安。 裴庭安接過碗,遞到沈小翠嘴邊:“喝吧,喝下去你就沒事了。” 沈小翠抬眼看了看麵前的父子,接著閉上眼,大口喝著麵前的藥。 裴庭安靠得近了,沈小翠才隱約看見這神仙烏黑的頭發中隱約藏了幾縷白發,明明麵前這個人看起來也不過而立之年的樣子。 她喝完藥,忽然有力氣猛吸幾口空氣,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謝謝。” 裴庭安讓裴明晏坐到火爐邊取暖,自己則是守在床前看著床上瘦弱的女孩。 “你現在剛喝完藥,身體還很虛弱,不如就躺下。我姓裴,和小晏要去遼西邊境,路過這裡,因為天寒地遠,需要在你們這裡借宿一晚,路過門口的時候發現你暈倒在屋內,就出去買了些藥,”裴庭安道,“小姑娘,你現在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交給我們來做就行。” 沈小翠看著麵前的人,有種說不上來的親近感,她想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就這樣注視著那雙乾凈澄澈的眼睛。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用盡全身力氣開口:“我娘呢……” “你娘?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屋子裡隻有暈倒的你。”裴庭安道。 沈小翠忽然變得慌張,她再也沒心思去看這個突然對自己關心的陌生人,她掙紮著想要下床,被裴庭安按了回去:“你現在需要休息,你跟我們說這裡發生了什麼,我們去幫你找你的娘。” 是啊,娘呢? 記憶之中她的娘幾乎不會出這個房門,除了上街采買物品。然而家裡已經沒錢了,況且自己暈倒前家裡還發生過那樣的事。 她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找她。 她看著麵前的陌生人,心中仿佛是被什麼觸動了一般,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沈小翠從來沒有哭過,但不知為什麼,見到麵前這個人,自己的淚就是止不住地想流。 “我……叫沈小翠,我娘……叫冷七七,我爹……是沈富……他們吵架了,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我娘。” 裴庭安看著沈小翠,又轉身看了看火爐旁的裴明晏,這次再也不放心離開這裡:“你先好好休息,等傷養好了再去找你娘。” 沈小翠剛想起身,那急促的敲門聲又傳了進來。 是煙館的人又來了。 裴庭安不耐煩地轉過頭:“你們這些煙鬼不是剛走嗎?怎麼又來敲門了!” 領頭的人道:“大俠不要生氣,有話好商量,我們不是來討債的。” 裴庭安看了看裴明晏,裴明晏會意,立馬靠火爐近了些,又把身上的裘衣裹緊,沖著自家老爹眨了眨眼睛。 裴庭安將自己的披風給沈小翠裹得嚴嚴實實,這才開了門。 為首之人進屋關門坐下:“我們這次進來,是想和這位大俠商量一點事。這個屋子的主人貪婪愛財,見這位大俠不似一般人,難保不會見財起意,生出些壞念頭。畢竟這狗東西今天剛把自己女人賣到青樓。” “你這話可當真?”裴庭安問。 “當然是真的。這人剛把自己老婆賣給我們煙館對麵的春水樓,煙館的夥計親眼看見,知道這畜生有錢了,所以我們才又來討債,哪成想這沈富又不知道去哪兒了。” 裴庭安冷笑:“這位兄臺,貌似說得不對吧,你們明明撞見沈富從屋子裡出來,卻隻來找我的麻煩。前腳剛踏出屋子,後腳卻變了張臉想要商量事情,我看上去可有那麼好說話?” “大俠誤會了,我們就是一時興起想救那個可憐的婦人。看大俠這佩劍想必也不是尋常人能擁有之物,大俠就當是做一件善事,把那婦人贖回來,再幫哥幾個把錢要回來。” “我能有什麼好處?”裴庭安喝下一口熱水,輕輕吹了吹碗邊,讓碗裡溫暖的霧氣蒸騰到臉上。 “看大俠這身行頭是要趕路,我們可以提供好吃好住的地方,如果大俠要趕路的話,我們這裡有整個郡最快的車馬。” 裴庭安抬頭瞄了一眼說話的那人,輕輕瞇起眼睛,又密又長的睫羽將眼底的神色盡數收攏:“為何不在沈富賣掉冷七七之前阻止,而要在沈富得到拿那筆錢後來告訴我呢?沈富得到的那筆錢,莫不是早就進了你們的口袋。” 昏暗的燭火映照著裴庭安俊秀的麵龐,背後門縫處鉆進一絲呼嘯的冷風吹得燭火搖曳,彭臏看著麵前這人,忽然有種被猛虎盯上了的錯覺。這種感覺讓他脊背發涼,想說的話都堵在喉嚨,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裴庭安也不做聲,慢條斯理地喝著麵前的熱水。 “爹,有吃的嗎,我餓了。”裴明晏一句話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剛剛從集市上買了半隻雞,小晏將就吃吧。”裴庭安看向兒子,笑容比燭光還暖,但在彭臏眼裡,這笑容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半隻烤雞怎麼夠吃呢?應該再去買一條魚熬點湯喝,”裴明晏道,“難道爹不想吃?” “可是爹之前才出去過,現在天色已晚,小晏說,誰去買這條魚比較好?” 裴明晏看向屋內其他幾個人:“我爹說讓你們去買好吃的,你們可以走了。” “等……” “遼西邊境,總有些瑪和人會偷渡過來做北域人的生意,必要時還會作為內應,”裴庭安道,“你們的頭兒還真是可笑,就憑你們能攔得住我?” “……裴大人息怒,後麵這幾個兄弟確實是煙館討債的,能否讓他們幾個先出去?” “既然如此的話……這幾位兄弟可否去夜市上買幾條魚?”裴庭安說著遞上了一張銀票,“買完魚剩下的錢要還給我。” 幾人看了看彭臏,見他點了點頭,便拿著錢走出屋子消失在夜色中。 “我叫彭臏,是在瑪嘉國長大的北域人。這次來是私下找裴大人解決問題的,施瑒說如果您中了幻覺就直接把人帶到瑪嘉國,如果被您發現了就不用回去了。” “他當真是跟你這麼說的?”裴庭安不悅,“你也是北域人,也知道這兩年來瑪嘉國屢次犯我遼東邊境,北域幾個郡都在瑪嘉國的戰火裡,叫人如何心安?” “施瑒也是擔心裴大人的安危。遼西有林鎮嶽將軍鎮守,堅固如銅墻鐵壁,加上裴大人,那更是固若金湯。但是北域現在皇帝可不像之前一樣,裴大人在江湖上本就威望極高,如果軍事上也屢立奇功,難保不會動搖到皇帝的威信,到時候裴大人也討不了好處。” 彭臏雖然口若懸河有理有據,卻是不敢正眼看麵前這人的神色,這畫仙生得美麗的麵容,給人的感覺卻如厲鬼,這人隻要坐在那裡,周圍的威壓就能讓人喘不過氣。 “這話是你自己說的,還是施大哥說的?” “施瑒說他想見您,還說如果這次您幫助林鎮嶽擊退瑪和軍隊,他就要在十年內帶領瑪和人占領北域。” “你幫我送個信,我就與你同去瑪嘉國。”裴庭安神色沉重,現在估計隻有那個人,才能對付施瑒那個瘋子。 彭臏看著落款上陌生的名字心生疑慮,關棲穀……這名字似乎從來沒聽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南疆國山陵峰,從這裡到那邊快馬加鞭來回至少也要半個多月!”彭臏道,“等回來的時候仗都打完了!” “我和你同去瑪嘉國,施大哥不會殺你的。隻是我有些事要和他當麵問個清楚。” “行,我之後還是在這裡來等你,你可不能食言!”彭臏道,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施瑒說過,裴庭安有什麼要求,隻要是他能辦到的都必須照做。 沈小翠聽見了剛才的對話,已經無心去找冷七七了,她開口問道:“裴叔叔,戰爭是要來了嗎?” “放心,戰爭不會跨過玄菟縣,眼下既已知道你娘的下落,等你爹回來我們一起去找你娘便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有點力氣了就快吃點東西,剛才小晏煮了些蔬菜湯,”裴庭安將菜湯遞了過來,“現在能吃得下嗎?” 沈小翠點點頭,用盡全部力氣吃菜喝湯,她明白現在自己這個樣子,不吃東西就會像桌上忽明忽暗的燭火一樣,隨時都有可能被從門縫裡溜進來的風吹滅。 喝完湯,她饑餓感減了幾分,這時頭疼得更加明顯,讓她再也無法在床上坐穩,便道:“勞煩了,我還想躺一下。”說完將頭埋進溫暖的披風,這披風比爹的大衣還要厚實暖和,而且散發著好聞的鬆香味,她吸了吸鼻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小姑娘算是沒事了。 裴庭安眉頭緊鎖,關棲穀……可是比施瑒更大的麻煩。如果師父還在,他一定會比自己更有辦法吧。裴庭安就著微弱的燭光,撫摸著畫影劍輕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