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艷群芳(2)(1 / 1)

青山見九州 北林外野 7680 字 2024-03-18

洛都府衙……裴明昭在府衙對麵的茶館駐足,她並不打算和那對夫妻當麵對峙。   “老板,一份點茶。”   裴明昭看著茶盞裡的鮮白泡沫,舉到眼前晃了晃,輕輕聞了聞,舀了一勺茶粉調膏,準備在茶麵作畫時聽見身後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你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合州饑荒嗎?聽說那時候畫仙就和瑪嘉國的人有聯係了。”   “你這是哪裡來的消息?畫仙的名號,那北蠻子聽了可是聞風喪膽。”   “畫仙的師兄曾怺灝,現在可是瑪嘉國的護國將軍。當年的合州饑荒,也是瑪嘉國國師搞出來的,這些難道都是巧合?”   “不是兄弟,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要畫仙真像他爹裴青那樣勇奪三軍,那瑪嘉國還能像現在那樣騎在我們頭上麼?說不定私下和北蠻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話可不能亂說,畫仙這麼多年來為北域做了這麼多事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麼可能是瑪嘉國的奸細,造謠也得有依據吧。”   “那你知不知道,今晚登月臺演出,畫仙要保護瑪嘉國的人。”說話那人眼底古井無波,嘴角卻是有著淺淺笑意。   “那人可是一年奪了北域十幾個郡,擊潰林將軍上百次的坦倉古拉。”   “同時也是裴庭安的師兄,曾經的洛都七傑之一——曾怺灝。畫仙是為北域做了很多事情不假,但畢竟是師兄,誰能保證他不偏袒呢……”   “你這消息可是真的?瑪嘉國的人今晚要登觀月樓?”   “去看看不就知道咯?”那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阿照,記得給錢,我就先走一步了。”   裴明昭剛在茶麵畫好一棵翠竹,剛才說話那人突然在她身旁開口:“茶粉太濃了,再加上姑娘用勺子點畫的時候手不穩,所以線條不均勻。”   裴明昭忽然沒來由地心神不寧,表情卻是毫無變化:“先生是內行人,可是懂這分茶的行道?”   “不是,看姑娘對分茶感興趣,隨口一提罷了。”   裴明昭定下心神,抬眼直視說話那人:“但願先生真的隻是隨口一提。”   “我見姑娘有些投緣,不知可否賞臉共飲?”那人雖是有禮問道,但卻是直接甩袍坐下,笑著看向裴明昭。   裴明昭從未有過心生怯意的時候。即便八歲時見唐暮雲,十歲時見陳祁昱王鬆筠蔡延忠那幫人,自己都不曾畏懼過。   但麵前這個人,仿佛被層層雲霧遮籠一般,讓她捉摸不透,甚至有些……   慌亂。   一定不能讓這個人先開口。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茶,看著那人問道:“鄙姓沈,先生看樣子不是洛都人,不知先生怎麼稱呼?”   “我的稱呼有點多,讓我想想哪一個合適些……我之前是天清觀的,現在四處雲遊隱居,沈姑娘就叫我棲穀先生吧。”   “棲穀先生,現在彬彬有禮的樣子和剛才亂嚼舌根的樣子截然不同,倒是讓我大開眼界了。”眼前這人雖然言笑晏晏,但裴明昭依然從這人的神色裡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   “沈姑娘似乎特別在意我對畫仙的評價,”關棲穀道,“沈姑娘既然佩劍,是行走江湖的人還是洛都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隻是逃到這裡來的,我家在遼西。”   “那怪不得對畫仙評價那麼高了。畫仙在朝中做官,江湖上有些邪門外道對他評價很低的,”關棲穀說著,對裴明昭背著的配劍又感了興趣,“姑娘年紀尚幼,卻隨身配了男子的配劍。不知這劍袋裡的劍是何模樣?”   “棲穀先生,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一麵之緣。這配劍是家傳的,平日裡我也不常拆開看,所以,抱歉了。”   “這樣啊……那看一眼也不成嗎?”   “不成。”   噗嗤。   身後的榮照忍不住大笑出聲,關棲穀倒是無所謂:“沈姑娘不願意那也不好強求。這次見麵也算有緣,日後相信沈姑娘會有拿著這劍主動找我的一天。既然沈姑娘不願多言,那便不多打擾,就此別過。”   裴明昭暗道不好,這畫影劍江湖人都認得,那自稱棲穀的人古裡古怪,即便用布包裹,怕也是被那人認出來了。   真是失策。   隻是那人到底是誰,怎麼沒有聽爹提起過?   ………………………………………   張風舉看著廳中的夫妻二人,有些犯難。事情有些棘手,還不足以開堂審判。   “鄧世恭,你是說有人盜取惠蘭的籍文而以你們夫妻共同的名義把惠蘭賣到群芳樓?你說這話可有證據?”   “並無證據,所以需要大人幫助前去查證。”   “可你知道那群芳樓並非朝廷所管轄之所,你來我這裡告也無用,你在這之前是否得罪了江湖人士?”   “張大人,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群芳樓的人盜取良家婦女的籍文,以此來逼迫婦女從妓。那果真如此的話受害的人可不止我們,這可就不止江湖事了。”   “要開庭審理此事的話有些難,請群芳樓老板娘可不是件容易事,”張風舉道,“你二人先行回避,如果能傳群芳樓老板過來,到時候再處理此事。”   惠蘭本來還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丈夫真的把自己給賣掉了,見他帶自己來報官,心想如果他真的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應該心虛回避才是,犯不著報官來暴露所作所為。況且看這張大人犯難的樣子,一時半會兒應該也查不出個什麼所以然,群芳樓是他們惹不起的地方,便碰了碰鄧世恭的手道:“算了吧世恭,我相信肯定不是你乾的,那群芳樓我們也惹不起,等他們找上門來我們再報官也不遲。”   於是二人就這麼離開了府衙。   裴明昭見二人離開,便結賬進了府衙。   “張先生,許久未見了,張先生剛來洛都之時我還在蜀地遊覽,一直沒能有機會登門拜訪。人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張先生七年不見添了幾分不怒自威,與印象中大有不同,”裴明昭有些生疏地打著招呼,“不過我記得,張先生是三年前中榜,在遼西郡任校尉,因出色政績今年被王鬆筠大人舉薦在洛都府衙任職,不知近年來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張風舉看著麵前長大了不少的女孩道,“當年也是沒想到,一夜之間能發生那麼多的變故。我們小翠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裴明昭點點頭:“今天來是有要事。一是剛才那對夫妻,惠蘭現在是群芳樓的財產,這是一式兩份的賣身契,一份在荊姨那裡,這一份是從鄧世恭家裡搜出來的。”   張風舉接過字據:“我還在疑惑,群芳樓怎麼那麼容易就讓人給逃出來了,原來如此。”   “還有一件事……今晚的觀月樓會不平靜,到時候可能不止有江湖上的人鬧事,還要張先生多費心思。”裴明昭還想再多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張先生是王大人一手提拔上來的,有很多事情我不方便講。希望張先生不要因此介懷,張先生是我第一個恩人,隻希望無論任何時候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沖突,我就先告辭了。”   張風舉沒有多做挽留,他明白麵前這個姑娘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人庇佑愛護的孱弱小孩了。   裴明昭看天色還早,驅馬來到城郊外的墳地,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哥,你不是去找董老先生了嗎,怎麼也來這裡了……”   裴明晏對於妹妹的到來並無意外:“隻是想來這裡罷了。”   “哥,你說,要是裴青唐陵之唐暮雲他們尚在人世,現在是不是四海皆安了?”   “……哪裡有這麼容易,什麼四海皆安天下太平,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爹就是被困在這個夢裡,永遠都醒不來。”   “因為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所以才值得成為奮鬥一生的目標。”裴明昭對著墳墓虔誠地拜了拜,“我隻見過唐叔叔幾麵,但他在我記憶裡是和爹一樣偉大的人物,就像市裡坊間所傳的那樣。”   “爹近兩年蒼老了很多,不管多少藥物都治不好他的病,”裴明晏思及至此無奈嘆息,“全天下最珍貴的藥材全部用在他身上,他的身體還是一天不如一天。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不要像傳聞中那樣偉大才好。”   裴明昭看了看一旁的畫影:“所以爹才把這把劍交給了我。但是哥,總有一天畫影會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屬於它本該屬於的人,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裴明晏苦笑:“妹妹,哥哥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取下這串紅瑪瑙。我不去招惹任何人,也不參與任何事,自然不需要高強的武藝來保命。而現在習得一身醫術,也可以治病救人,某種意義上也是爹所希望的。畫影既然給你了,你就好好用,哥哥相信畫影絕對配得上妹妹。”   “配得上可言重了。畫影劍的主人——唐陵之、裴庭安,我能否達到這兩位的高度都還說不一定。”   “妹妹何時變得這般不自信?不用把他們想的過於神聖。聽爹講那唐陵之不過是個性格沖動的莽夫;至於爹這個人嘛……感情上確實榆木腦袋了些,我娘那點子事,稍微去查一下,就什麼都知道了。”   “……哥,唐前輩的墳就在這裡,這麼說真的好嗎……”   “就那廣為流傳的兩個故事,裴青勇奪三軍和咱爹破千裡大陣,唐前輩在這兩個故事裡被咱爹說成是愣頭青啊……這要講不尊重那也是咱爹的事。”   裴明昭覺得還是不太好,又對著麵前的墓拜了拜,心中默念無心冒犯。   落日將晚霞染得鮮紅一片,兄妹二人在幾人墓前稍作灑掃便起身離開。   “哥,今晚是我們留在這裡的最後一晚,要不要在演出之前,再逛一次洛都的集市?”   “怎麼,集市上有什麼新奇玩意嗎?”   裴明昭搖搖頭:“就是想起第一次來到洛都和爹還有哥逛夜市的時候。”   裴明晏嘴角有了淺淺的笑意:“看不出來妹妹一天到晚冷著個臉,居然是性情中人。”   “……不願意去就算了,我自己逛也是……”話音未落便被打斷:“這麼久了,還是這麼容易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就是逛夜市嗎,走吧。”   ………………………………………   洛都的夜晚十分繁華,家家戶戶燈火點點,比起二十年前的洛都更為熱鬧,仿佛天上的銀河下了凡。   夜市是最熱鬧的,尤其是靠近洛水的沿岸,更是叫賣聲聲人潮擁擠,天南海北的特產連成一條長龍,橫亙在燈火通明的夜晚。   不僅是城中洛水沿岸,而且連城門口都是駝鈴聲聲,自午時到亥時都有外商進出。因此洛都可以說是應有盡有,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水裡的月亮,世間的一切東西都能在這裡找到。   “真的能賣掉麼……”徐行慎吞了吞口水,“雖說今晚登月臺有演出,人流量是比以前的夜市多了不少,但這裡東西實在是琳瑯滿目,這些畫放在這裡的確是黯然失色……唉,天公伯看看我吧,畢竟今天連畫仙都遇見了,運氣總該會好一點。”   自言自語間徐行慎聽見對麵的攤位敲鑼打鼓招攬過客,聽說是外地來施醫布藥的郎中,最近也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徐行慎也很好奇,想看看治病的怎麼在這種地方招生意。   “各位鄉親父老,在下姓榮單字一個照,因家中父親生前作惡多端害得母親枉死,故跟隨師傅學習醫術近十年,專攻各種疑難雜癥,為的就是替父親贖罪。各位路過的鄉親可以來看看,治不好病,不收診費。”   徐行慎聽完少年的喊話不禁疑惑——那位叫榮照的少年不過跟自己一般大年紀,醫術真有那麼高超?徐行慎有些懷疑,故而推了推擁擠的人群湊了上去。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雖然幾乎都隻是來看熱鬧的,但那少年絲毫不慌張,一邊張羅著一邊把自己的藥箱打開,整個過程有條不紊,給人十分安心的感覺,看樣子還像是個內行人。徐行慎不禁感嘆道:“小小年紀真厲害呀。”卻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江湖把戲而已。”   徐行慎順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人似乎年長自己兩三歲,總之看著也不大,便開口問:“這位兄弟怎麼知道是不是把戲呢?我看這小郎中麵善,不像是會騙人的。”   “如果僅憑麵相就能夠斷定一個人的品行,那當今朝中就都是清官了,”裴明晏笑了笑,看向湊熱鬧的徐行慎,“兄臺是對麵賣畫的吧,我妹妹在你的攤子麵前,你是想要繼續湊熱鬧,還是想要做生意呢?”   熱鬧有什麼好湊的,湊熱鬧也不能賺錢啊。徐行慎雖然是很想繼續在這裡圍觀,但是好不容易來了客人,當然不能這麼容易放過,便開始熱情地推銷。不過看清楚來人是誰時,他還是愣住了。   還是裴明昭先開口打的招呼:“徐行慎,上次蔚城一別兩年不見,怎麼來洛都賣畫了?你爹最近怎麼樣?”   “裴姑娘,原來那就是你哥哥……”徐行慎抹了抹額角的汗,仔細思索自己剛才有沒有說錯話。   “不管我哥,我來你這邊看看畫,這都是徐老先生畫的嗎?”   “裴姑娘是想要哪種類型的畫呢?是長卷扇麵還是鬥方?是花鳥魚蟲還是山水人物?是兼工帶寫還是工筆或者寫意?這些都是老爺子的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多帶還能給你便宜點。”徐行慎一邊說著,一邊把還沒有展開的卷軸一一展開,裴明昭看著酷似自己爹的畫作,輕輕搖了搖頭。   “這些畫很熟悉,筆墨有點我爹的筆意在裡麵。”裴明昭輕輕地展開每一幅畫卷,仔細地端詳著每一處筆法,“不過這幾張還是很有個人特色的,並不是一味的模仿,我都很喜歡。”   “我爹創造力天賦差了點,所以也就隻能模仿嘛,不過畫工還是可以的。既然裴姑娘喜歡,就再給你算便宜點。”   “不用,多了我也拿不了。請問這幅也是徐老先生畫的嗎?”那是之前徐行慎家養的貍花貓,畫中的貓咪眼神淩厲,口含灰鼠,一副得意的樣子甚是可愛。   “是我爹畫的,”徐行慎道,“不過貍子這東西上不了臺麵,裴姑娘何不看看……”   裴明昭似乎是不同意徐行慎這番話:“並沒有上不了臺麵,這是這些畫裡最好的,我就要這張,怎麼賣的?”   “五文錢。”徐行慎內心嘆了口氣,明明是富養的姑娘,居然喜歡貓抓老鼠,雖是有些遺憾但徐行慎還是開口道:“裴姑娘別在意我剛才說的,這隻貓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很珍視它,隻是在世人眼中它或許不值錢罷了。”   裴明昭眼睛一亮:“並沒有不值錢,這張畫很有靈性,至少比我爹畫的好看得多。其實我也覺得很值錢的。”說完便放下了五兩銀子轉身找她哥去了。   五兩銀子。   好棒,那現在就可以收攤了。   不對,還是要去對麵看看那奇怪的少年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