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蘭被人束縛住了手腳,她錯愕地看著圍著自己的高大壯漢,唯一視線能及的地方卻隻能看到丈夫的背影。 “世恭?這些人是誰?真的是群芳樓派來抓我的?你們這些人,還不快點放開我!”惠蘭纖細的手腕被兩旁的大漢死死握住,一雙玉手已經變得烏黑,更使不上什麼力氣。 “……行了,放開她。”鄧世恭轉過身貼近惠蘭,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今晚群芳樓會帶你去登月臺表演,你不是彈得一曲好琵琶嗎?我剛才是去群芳閣和老板娘商量,如果惠蘭的表演贏得滿堂喝彩,陪王大人喝高興了,群芳樓就會放人,我們也能掙點錢,何樂不為呢?” 惠蘭一臉不可置信道:“世恭的意思是要我去賣唱陪酒……” 鄧世恭一把握住麵前人的雙手,也顧不得惠蘭剛才被兩名壯漢強大的手勁握出來的傷:“這是給王公貴族表演的,陪喝酒的人也是當今權臣,這可是一個飛黃騰達的好機會。惠蘭,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惠蘭看看身後的人,又看了看鄧世恭,此刻她隻覺得麵前這些人的臉對她來說皆是同樣的陌生。 她顫抖著說:“世恭……真是有表演陪酒這麼簡單?” “我是今晚觀月樓的護衛,放心,我就在附近,一有危險我會保護你的。” 惠蘭遲疑地點點頭:“好,我聽你的。” 徐行慎可不想在這是非之地繼續待下去,反正現在身上揣著一疊銀票,想著今天遇到的人可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千奇百怪,畫賣完了左右無事可做,去觀月樓下看表演也成。 ……………………………………… 觀月樓下兩個劍拔弩張的人周圍圍起了層層人群,裴明昭無奈地看著兩個對峙的人,抱著畫影退遠開來:“你們兩個就非打不可嗎?能不能換個人少的地方?” “這人該打!逃學逃到妓院,還……還!”裴明晏怒氣沖沖,自家妹妹什麼時候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白占便宜過,這小子剛回洛都就不省心。 “明晏兄,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是個誤會!這是個巧合!明昭妹妹都沒說什麼,你氣個什麼勁啊?”趙珩玉什麼時候落過下風了,明知自己不占理但語氣可是十分囂張。 “還敢在群芳樓那樣的地方,你小子知不知道那裡的人最愛亂嚼舌根!要不是這些雜魚打不過我家妹妹,指不定要被傳什麼汙言穢語!還明昭妹妹,這是你能叫的?今天我就替你老子管教管教你這聚眾去青樓的公子哥!”裴明晏越說越來氣,操起鯨飲劍直接往人命門上砍。 趙珩玉沒什麼趁手武器,好在身法不錯,起步輾轉騰挪間竟然避開了裴明晏的劍刃:“我說明晏兄,我們真的要在這裡開打?你要欺負我一個手無寸兵之人?” “你要武器是吧,鯨飲給你!”裴明晏把鯨飲拋出手,轉頭取走了畫影,畫影出鞘的那一刻,寒芒逼人,引得眾人陣陣驚呼。 趙珩玉震驚這畫仙的佩劍怎麼就在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手中,當他腦子還沒轉過來的時候,畫影劍已經架到了他脖子上,劍鋒微側,流下了一絲血。 “哥!”裴明昭看哥哥似乎是來真的,下意識出口製止,“別再打了,今晚還有事。” “離我妹妹遠點!今天晚上我不想在這裡看到你,還是快點回家去吧。”裴明晏收回畫影和鯨飲,拉過裴明昭的手走進了觀月樓。 “哥,你擔心趙公子。”裴明昭輕聲點頭道,“不過哥做得不錯,像你趙兄弟這樣涉世未深,若放任他留在這裡,恐怕會成為今晚的變數。” “妹妹說話總是這麼老成,什麼涉世未深……這趙兄弟本來是皇家子弟,爹死了才改了姓氏送到趙太尉那兒去的,先皇保留了他的名,所以才有這麼一個珩字。” “原來是這樣,我原來還奇怪為什麼先帝會賜字……”裴明昭話還沒說完,見到迎麵而來的人時又趕緊閉上了嘴,向那人行禮:“王大人久等了,應家父的安排,我和哥哥今晚來陪王大人喝酒賞月。第八樓案前略備了些許薄禮,望王大人笑納。” “裴姑娘客氣了,隻是這八樓的景致……”王鬆筠停頓了一下,接著麵帶意味不明的笑意搖了搖頭,“還是不如頂樓的好。” “哦?莫非王大人也對頂樓的景致感興趣嗎?據明昭所知,隻有王室宗親才能去往頂樓。王大人,君子無戲言,這番話細細想來也是別有深意啊!”裴明昭眉眼含笑,雲淡風輕的說著,“難不成王大人想去上麵坐一坐?” 王鬆筠笑了笑,擺擺手:“裴姑娘這可是誤解我的意思了,這幾日誰人不知,今晚有貴客登臨九樓,難道你們就對樓上的客人不好奇?” “王大人要隻是對客人感興趣的話,客人上樓的時候便知。看看對麵的美人,再看看麵前的美酒佳肴,再稀奇的客人,怕也比不上眼前所能見到的景致。”裴明昭道,“王大人,請吧。” 王鬆筠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裴明昭:“裴姑娘說對麵這登月臺美人無數,可是在我眼裡,裴姑娘才是最特別那一個,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膽識才華,與那林將軍的愛女一般,都讓人印象深刻。” 裴明晏聞言眉頭緊皺,麵前這人說話屬實讓他十分不喜,但無奈隻能忍下,他待二人坐下後將袍子一甩,直愣愣地坐了下來。 “裴小友,可否方便告知令尊今晚乾什麼事兒去了?我與令尊也勉強算得上是一個許久不見,如此良辰美景,還真想與他共品。”王鬆筠看著金碧輝煌的洛水兩岸,忽然沒來由地來了這麼一句。 “家父……隻是吩咐我們兄妹保護好王大人的安危,並沒有告知他今晚的行蹤。王大人如果實在想念,擇日我們兄妹二人定會將王大人的話帶給家父。”裴明晏道,左手握著茶杯口,裴明昭看著茶杯裡微微泛著波紋的茶水,嘴角扯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哥,之前王大人還偶爾跟我提起說你不願意跟著他去一些風月之所,現在看來王大人所言非虛。” “主要是對麵的歌舞好像快開始……有些激動罷了……平日裡身體不好幾乎不出門,爹時常去天南海北為我收集名貴藥材,我也就很少看過這麼大規模的歌舞,”裴明晏放下茶杯,端起一旁的酒壺給三人盛了酒,“今日難得出門,我們兄妹就陪王大人喝個盡興,如何?” “兩位小友,雖然我居高位且年長你們很多,又和令尊是至交,但兩位也不必如此拘謹。裴姑娘少喝點酒,今晚就盡情欣賞這洛都美景吧。”王鬆筠笑著,將裴明昭的酒杯推開,端起茶壺新倒了一杯茶:“聽庭安兄講,裴姑娘深諳茶道,最喜品茶。這茶葉全天下兩年隻能有半斤產出,好茶贈佳人最合適不過了,裴姑娘請。” 裴明昭道了謝接過了茶杯,雲淡風輕的表情下止不住內心的煩躁,今天遇到的許多事消耗掉了她大部分精力,自然也是無心看這什麼表演了,不過眼下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王大人,今日我遇見一個人,自稱是您今晚的侍衛,名曰鄧世恭,不知道王大人對此人可否有印象?”裴明昭將沸水倒入空盞,目光看向王鬆筠,仿佛在提及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裴明晏卻因為這話有些緊張了。 王鬆筠輕笑:“今晚的守衛有近千人之多,如何能記得住每個人姓名?自然是毫無印象,裴姑娘怎會突然關心起這些小事了?” 裴明昭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將沸水緩緩倒掉,估摸著放入一錢茶葉:“隻是閑聊罷了,王大人莫往心裡去。約莫兩月前張風舉大人處理了一樁案子,負責洛都藥材采買的傅岄筎在家中自殺。” “巧合的是,三月前張大人剛好負責徹查洛都大小藥材店的賬冊,發現宮廷禦醫和洛都醫館乃至江湖遊醫之間相互勾結,私吞了很多名貴的藥材,以次充好,枉顧人命。”裴明昭摸了摸盛放沸水的壺,發現水涼了,便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裴明晏見狀,趕緊招呼後麵的侍女換水。 “哥哥在神醫方鬼針門下習醫術已有十餘年之久,對此事自然是有所耳聞,是吧,哥。” 裴明晏雖是不清楚妹妹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明昭做事向來沉穩,當即點頭:“隻是略有耳聞罷了,不清楚其中內情。” “那鄧世恭也曾做過藥材生意,曾和傅岄筎來往密切,”見一旁的侍女端來了沸水,裴明昭接過裝著沸水的壺,將水緩緩注入盞中,“但據我了解,那鄧世恭原本一心求取功名,本無經商之意,卻忽然在一夜間手頭有了大量金錢。王大人,您說這是不是奇哉怪哉。” “個人命數不同,興許這鄧姓人沒有求取功名的命,在經商上有極高天賦也說不一定,”王鬆筠聞著盞中溢出的茶香閉了眼,語速緩慢,“就像裴姑娘,雖不會女紅,但卻有著一身好武藝,頗有幾分畫仙當年的風采。” “王大人過獎,明昭不解的是,這鄧世恭明明靠經商已經發家了,為何還會來這觀月樓當侍衛?”裴明昭將盞中拌成膏狀,又加入了些許沸水,再次用茶筅拌出浮沫,“恰巧今日他還把妻子賣到了群芳樓,我一好奇就跟著逃跑的鄧氏到了他家。王大人,你猜我在他家找到了什麼?” 王鬆筠睜開眼看向麵前這個年歲僅十五的小姑娘,眉宇間染上一層濃雲。而語畢的裴明昭隻是把調好的茶捧到王鬆筠麵前:“長幼有序,好茶先敬王大人。” 王鬆筠接過茶杯,衣袖下的另一隻手大拇指和食指不停揉搓,半晌才開口:“裴姑娘的意思我也明白,隻是這個案子確實牽涉甚廣,要真追究起來,半個洛都的人恐怕都逃不了乾係。我手底下這麼多人,也都不知道背著我乾了什麼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看在令尊的麵子上,這事不必太過追究了,否則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裴明昭點頭輕笑:“那是自然,所以所有證據我已統一交給張大人處理。聽聞張大人是王大人一手提拔的,相信這個案子會得到最公正的審判。” 王鬆筠也笑了笑,將盞中的茶一飲而盡。 ……………………………………… “許久不來這片土地,還真是叫人懷念。隻是洛都的燈火依舊,我的安小弟現在不知過得怎樣?”說話這人身披狼皮裘衣,走在一眾人等前麵,雙刀藏在寬敞的披風下,整個人顯得高大魁梧。 “快看那人……身高得有九尺往上了吧……”“看這架勢不知道是去幾層的,會不會是和那王老賊一層的?但是看著不太像啊……”“別說話了,他往這邊看過來了……” 那人約莫五六十歲的模樣,黑漆一樣的亂眉下是一雙如鷹如狼的狠厲雙目,看了叫人肝膽欲裂。 似是擁擠的地方有些燥熱,那人把披風取下來後,脖頸間、腰間竟然是掛滿了人的骨頭,有很早之前的,骨頭縫之間夾雜了些泥土;大多是比較新的,上麵還沾了些許沒來得及處理的血肉。 周遭百姓看清來人後,紛紛四散開來。 “施……施瑒!瑪嘉國國師施瑒!” “不是說來的是那叛徒嗎?他怎麼來了?” 年幼的小孩不明所以,抬頭問牽著他手的母親:“娘,施瑒是誰呀?” 少婦不敢多言,抱起小孩轉頭就要走,施瑒來了興致,緩緩走到小孩麵前,看著那粉雕玉琢的小臉笑了笑,用還帶著血的手揉了揉小孩的頭:“真漂亮的小孩兒,和安小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嘖,就是無知了些。” 少婦不敢出聲,她慌亂地看向施瑒,似乎隨時做好保護自己孩子的準備。 “有意思……我最喜歡你們北域的人麵臨危險無能為力又絕望的樣子,可惜今日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然就要拿你們母子取樂了。”施瑒心情不錯,撻龍步一出,竟是踩著屋脊登上了觀月樓的第九層。 裴明昭本在想暗處之人準備得如何,除了皇城洛都沒有建築會比這兩座樓臺更高,弓箭手幾乎無從下手,如果在進樓前不能解決掉的話,恐怕就真的拿第九層的人沒辦法了……想得入神時似乎是看到一隻黑色的大鳥直沖樓頂,於是乎開口問道:“哥,剛才是不是有個什麼玩意兒上去了?” “沒有吧妹妹,快看,表演要開始了。” 裴明昭握緊了一旁的畫影,目光移向對麵的登月臺。 人影搖曳,登月臺頂層忽然綻開一朵蓮花,仔細一看竟是舞女用輕薄的絲綢舞出的一片片花瓣。待人群散開,花瓣中央一位身著紅裙的美人靜立其中。 那女子雙目含情,娥眉微挑,眨眼之間把在座眾人的心神都給撩了去。眉毛輕挑的時候,眼神像是能勾人魂,眼神銳利之時又仿佛不可侵犯的神仙。隻見她雙手合攏,指尖仿佛含苞待放的花苞,隨著鼓點雙手緩緩綻開。足尖輕點,伴隨著樂曲在高臺上飛舞,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恰到好處,如同天上下凡的神仙給繁華的人間帶來一支舞。 饒是裴明昭也不得不被這女子吸引了目光。 此刻音樂聲戛然而止,那舞姬下腰挺住,仿佛綻開的花朵忽然間被人折斷,這時候在場所有人皆屏住了呼吸。 隻有王鬆筠輕笑一聲。 樂曲聲緩緩推進,那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肢輕輕轉動,與此同時,雙手也在跟隨著腰肢轉動的姿態變動,好似枯木生出了嫩綠的新芽。這時屏住呼吸的人們長舒了一口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繁華的落水兩岸爆發出陣陣掌聲和歡呼聲。 本以為這支舞到這裡就結束了,誰料到在這之後樂曲變得歡騰。那女子將雙手合攏,把自己的麵容遮住,雙手張開時麵若桃花,微笑時仿佛人間四月的春光,一副惹人喜愛的模樣。隨著鼓點節奏的明快,美人在群芳襯托下隨樂歡快起舞,像微風輕拂下嬌艷欲滴的紅牡丹。 在座的賓客見此歡呼鼓掌,不愧是西僰國排得上號的美人,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都如同一幅畫一個故事,這樣的女子天下間恐怕也難以再尋出另一個。 裴明昭聽聞過這位舞姬,這是前幾年西僰國進貢給北域的,名叫朗妲。傳聞中此女身段妖嬈多姿,眼神如絲如媚攝人心魄,沒見過此人時她還誤以為朗妲是習得了什麼妖術的異疆女,現在看來還是傳出謠言的人心藏了些齷齪心思。 然而她此刻卻顧及不了那麼多。 裴庭安隻交代過她一句話: “保護好第九層的來客。” 她大抵也知道裴庭安這麼說的用意,哪怕來的人喪盡天良,哪怕他是全北域共同的仇人,都不能死在這裡。 死了仇是報了,但會招致更大的戰爭。以現在北域國的國力來講,完全承受不住任何鐵騎的踐踏。 因此即便那個人是全天下武林人士的公敵,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叛國賊,也要盡力保護好他的安全。 裴明昭思及至此,不由得在心裡嘆息。 “爹……明明朝廷和江湖都不待見你……為什麼非要,非要為這些人做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