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蟬帶走了我的名字(2)(1 / 1)

夏日的風飽蘸了熱氣,拂過深綠的池麵,池塘裡的東西全都搖晃起來。   “好不好玩?嘻嘻嘻!我……我天黑就鉆進去了!看!”   人臉已經從土裡出來,成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   他是個傻子,名叫老登子。老登子誰都怕,唯獨不怕陸白。   因為隻有陸白不欺負他,還陪他玩。   老登子突然舉起乾瘦臟黑的手,手指夾著幾條扭動的蚯蚓。   他皺眉凝視著蚯蚓,惡狠狠地說:“抓到你了!”   陸白按了下老登子不安分的腦袋,幫他把臉上最後一點汙漬洗去。皺眉問:“這次又是誰打的你?”   老登子臉上歡欣的神色瞬間隱去,他瑟縮地向後一退,卻蹲進了池塘,濺起一片泥水。他閃躲著陸白的眼神,梗著脖子,轉著眼珠,臉上皺紋都因為吃力而綻得更深:“我……呃……我在……我在狗身上撞的……”   “狗?哪家的狗?”   老登子抻了抻背脊,踴躍一下,脫口而出:“丁家!”   隨後他才反應過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縮成了一團。   陸白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拉長了伸縮的釣竿:“窩都打好了麼?”   老登子這下踴躍起來,自豪地像個向哥哥邀功的孩子:“好了好了!在那邊的草裡!”   隨後,他突然捂住嘴,極低的聲音道:“就像你說的,絕對不能讓人發現!”   他雙手食指點著太陽穴,老臉在陸白麵前晃阿晃,眉眼都充滿了自豪,明顯在說你快誇誇我、你快誇誇我。隻是他那雙凸出的眼珠,讓這副神情怎麼看怎麼讓人脊背發涼。   陸白似乎沒有看出他的意思:“你再唱一遍那首歌?”   老登子垮了垮肩,臉上不掩失望,但還是乖乖地唱:“子曰:‘修魚,其狀如嬰,人臉人手。其鳴自嘯,其神引速。見於青丘之山,戊申月丁亥日子時現於汙塘之中,過時則失。是食人。配之得神速,緣鰭下有鱗,名為振鱗。喜地龍,可神朽窩以淹留之。’”   這首歌充滿了《山海經》的意味,隻是由老登子怪腔怪調地唱出來,聽起來像是號喪一般。因而,人們聽到他唱歌的時候,沒有鮮花和掌聲,隻有大棒和拳頭。   隻有陸白偶然間明悟了這些歌的真正意思,也通過這些歌的指引,捕獲了幾隻珍奇獸類。大多給嫂子燉了湯……   現在這隻,雖然逃不脫給嫂子燉湯的命運,但還有其他的用處。   陸白要殺人,需要修魚的振鱗。   修魚出現有固定時間,過時就會消失,但可以通過神朽草打窩困住它。   老登子在陸白的吩咐下將抓住的蚯蚓扔進了打好的窩。   那處草叢忽然高速震顫起來,重影像是草脫體而出的靈魂,水窩池麵翻起密集漣漪。   “嘩”地一聲,一隻泥灰色的嬰兒手臂自漣漪中心伸出,水麵水花四濺如彈珠,打得四周草葉紛飛。   水窩四周的草全都在高速震顫下化為了灰燼。   “修——”撕裂聲帶般的叫聲響徹了杏林。   杏林裡一切活物都開始四散奔逃。   蟬,卻落在了一棵老樹上。   血紅的蟬。   陸白當然無暇顧及四周,他死死盯著水窩中的“嬰兒”手臂,那隻肥嘟嘟的手時而張開時而合攏。   大地表層也跟著高頻震顫起來,他的雙腿開始麻木,但還是攥緊了長長的釣竿。   釣竿末端一根釣絲垂地,閃著林蔭中斑駁破碎的陽光,沒有釣鉤。   釣竿並不是用來釣魚,而是用來殺人的。   陸白運氣已畢,釣絲流過一道刃光,劈開了土地,劈開了草叢,也劈開了現實與夢境的交界。   池塘陷入了黑暗,樹林消失無蹤,就連腳下的土地都軟膩下來。   “又來?不要這樣好不好……”   陸白無奈地說著,如同夢囈。   在即將抓住修魚的關鍵時刻,他的神智卻又一次陷入了這個似夢非夢的地方。   這個屢屢在夢裡出現,如影隨形的古怪地方,或者說幻境。   他知道自己身體還在現實的池塘邊,而修魚並不好惹,不免有些焦急。   頭頂漆黑高曠卻有光,那是由很多星星連綴成的蟬形。蟬形還不完滿,尾部和翅膀缺了一大塊。   陸白隻是掃了一眼,這個地方就自動在他腦海裡以他能理解的方式做出了解釋。   【功法:追蟬】   【進度:88/100】   【資質點:0】   追蟬是嫂子教他的劍法,陸白已經練了兩年,最近,進度漲得越來越慢了。   “我有事,能不能放我出去?”   他的聲音依然如夢囈,但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在望著前方一座如山般巨大的陰影。   陰影的頂端,有兩輪幽綠的月;陰影之後,是時不時狂舞的影子,粗長繚繞,形成一堵遮天的鏤空花墻。   月是它的眼睛,影子是它的觸須。   陸白已經記不清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的夢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也從來沒看清過它究竟是章魚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但這東西的意識清晰地傳遞給了他,它在要他出劍。   陸白低頭,看著手裡的釣竿。深吸口氣,手腕一挑,釣絲直如利劍,閃過一道鋒芒。   夢境被鋒芒刺破一點,從那一點開始坍縮。   池塘邊已經一片狼藉,打好的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塘水吞噬。   震顫、嘯鳴,早已經歸於岑寂。   老登子抱頭蹲在一株樹後,看著陸白的身影瑟縮發抖,眼珠凸出得仿似要掉出來一樣。   “名字、名字、名字……”   他在瘋狂地呢喃。   陸白醒來,沒有去看池塘,而是看向了自己手裡的釣竿。   他大腦一片茫然,就那樣呆呆地站在落木蕭蕭之下,顯得突兀而怪異。   他,和池塘邊的紛亂,整個杏林的安靜,一夢之後,突然變得格格不入。   斷裂的枝葉簌簌,竊竊私語。臟汙的池水汩汩,魅惑得舔舐著殘破的岸沿,波光泛著嘲弄的神色,像是挑釁。   蔭影都在狂舞,光斑喧鬧不休。   有森冷至極的觸摸,自陸白的腳心流竄,滑過被水浸透的腳踝,漫過寒氣森然的膝彎,而後,如極細極鋒的利爪,剖開了他背脊。   陰冷的寒意深入他的背脊,他的骨髓。   陸白汗毛倒豎,陸白茫然四顧,   陸白喃喃自語。   “我……我忘了我的名字……”   蟬從狼藉的樹上振翅,給天空送去了數聲嘶鳴。   血紅的蟬。   紅得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