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咯吱咯吱”響,墻角老鼠在“窸窸窣窣”打洞,墻上蟲子有著細長的腿,腿擦過墻麵發出細細的摩擦。 窗外起了風,砸得紙窗砰砰。 風掀倒了院子裡的鐵桶,嘩啦啦亂撞。小蓮和老油子匆忙搬著東西,磕磕碰碰,罵罵咧咧。 逼仄的院子,小小的屋子,很短的時間內充斥了各種雜音。 陸白卻充耳不聞,他隻是被莫名湧上心頭的怒氣驅使著,一步步接近掩著床榻的布幔。 那是道淡藍色的布幔,由於漿洗得次數過多,已經發白發灰。 布幔搭在床邊,一動不動,就像是阻隔住殘酷現實的一道鐵幕。 獨屬於嫂子的鐵幕。那頭,是她的世界,這頭,是陸白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所以陸白忽然理解了自己的憤怒。 他憤怒於嫂子當初既然知道他明明活不久,為什麼還要救他? 沒有糊仰層(紙糊的天花板)的房頂露出椽檁,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是第一滴雨落在破舊的筒瓦上,破碎的聲音。 原來,這個世界的一切新生,都是從破碎開始。 陸白伸出了手,狠狠扯開了布幔。 布幔像是虛弱極了的婦人,扭曲擺蕩,發出無聲的尖叫。 一隻瑩白的腳突然挑著圓潤的大趾點了出來。 腳趾沖下,微微張開,像是一隻翻飛的白鴿,輕盈靈活,發著光,貼在了陸白的臉上。 觸感是柔膩的,涼滑的,有淡淡的百合香味,就像嫂子一樣。 陸白愣愣坐倒地上,看著那隻腳收起,匿於薄硬的粗被底端。粗被裹著一個玲瓏的人影,那人趴在床上,開始扭動,然後裹著被子翻身,坐起,蜷縮在床角。 另一側的床角,是一本被翻得卷了邊泛了黃斷了脊的書。 陸白的目光從書上又移到了那人的臉上。 她有著一張微微嬰兒肥的臉,輪廓的線條柔和完美。可卻有一片唇線分明的嘴,唇珠微翹;和一雙冷傲銳利的丹鳳眼。正是這雙眼和這張嘴,沖銷了她臉部輪廓的柔和,增加了懾人的鋒芒。 嫂子一向都鋒芒逼人,所以她才深居簡出。 陸白搖了搖腦袋,心頭的那股莫名憤怒不見了蹤影。他四下看看,房間裡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隻是由於下雨而更加昏暗。 嫂子裹著被子縮在墻角,看著陸白,皺起了眉。 “陸小白,你!”她猛地抓起那本破舊的書,掖進了被子,“你不對勁,你,很不對勁……” 陸白凝視著嫂子那雙悄悄斂起恐懼和羞惱的眼睛,笑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對勁。 當初,嫂子還沒過門,但由於戰亂,就已經借住在陸府。不久之後,陸氏一門就集體自殺,就連奴仆長工都不例外。 除了嫂子和還在繈褓的陸白。 她本來可以離開的,因為那時她本就不算是陸氏的人。可她沒有,她毅然決然地和二哥的一件血衣舉行了婚禮,阻止了徐氏收養陸白的提議,擔負起了如嫂如母的職責,把陸白養大。 因為她,陸氏至今尚在茍延殘喘著。 後來,陸白又莫名其妙神魂大損,危在旦夕。又是嫂子孤身一人一劍,獨闖妖孽橫行的大北冰原,摘下了那朵名為安息的養神之花。陸白得以保命,而嫂子卻受了重傷,玄寒入體,幾乎不可能恢復。 這一切,別人不知道,但生而知之的陸白,卻一清二楚。 所以就算他死,都不可能對嫂子憤怒。 這憤怒不對勁。 “我當然不對勁,天天摟著這麼如花似玉的嫂子睡覺,是個人都得不對勁。” 陸白憊懶一笑,把幾乎沖出口的實話不動神色地轉成了油滑的碎嘴。 他本就沒多少時日,不能再讓嫂子擔心了。他的名字還在,當然不會是因為那隻蟬。 也許,隻是太累了,隻是太虛弱了吧? 想著,陸白從地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一溜煙鉆進了床榻,扯過嫂子的被子鉆進她被窩。 “讓讓,讓讓,外麵怪冷的。” 他不想給嫂子反應的時間,她的思維向來銳利得很。 嫂子眉心皺著好看的褶,嫌棄地挪了挪屁股。 兩人裹著一條被子,緊緊貼在一起。 “真沒事?”嫂子從被子裡伸出手,貼在了陸白的額頭。 陸白伸手打開她的手,在被子裡摸索著抄過她的腳摟在懷裡,冰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嫂子卻輕輕噫了口氣,微微翹起下頜,悠悠道:“陸小白,你可得好好的,不然我上哪找這麼好的暖腳爐?” 陸白知道嫂子為自己受了重傷,玄寒入體,雙腳四季冰涼。自記事起,他就養成了為她暖腳的習慣。 “嗯,嗯。”他心不在焉地摩挲著她細膩圓糯的腳趾,回話敷衍極了。 “今天測過了嗎?嫂子的方法有效嗎?”嫂子下頜朝老舊的床頭櫃揚了揚,意思是問他用那麵紅木小鏡測過神魂了嗎。 小鏡子是陸白神魂受損後,嫂子花大價錢淘換來的法器,可以測驗人的神魂強弱。 陸白把她的腳並攏,往懷裡掖了掖,不露痕跡地撒謊:“測了,鏡子確實比前天稍微紅了點。” “真的?”嫂子看起來很高興,挪了挪屁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那得讓柳油接著去買黑雞,多買幾隻,這次直接生服!” 安息花雖然穩定了陸白的神魂,但是並沒有徹底根治他的病癥。一年年過去,他的神魂還是不可抑製得衰弱下來。 嫂子依然沒有放棄,在不停地查找著養神的方法。雖然陸白不清楚,向來不愛出門的她是怎麼查出那麼多偏方的,但確實從來沒停過對他的治療。 “生喝雞血?虧你想得出來!魚靈素啊魚靈素,有時我真不知道你是想治好我,還是想折騰我,報我當年那一屎之仇!”陸白用力撓了撓嫂子褶起來的腳心。 嫂子魚靈素忍不住咯咯笑了一下,瞪起丹鳳眼來還真有點嚇人,一巴掌拍他腦門上:“你還敢說?何止一屎啊,哪次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你?那是治病的藥,你以為是糖水啊?” 陸白看了看她,翹了翹嘴唇,不願意再讓嫂子煩心:“我抓到了修魚,晚上怎麼吃啊?” 聽到吃,魚靈素的眼睛明顯亮起來,她雖然不知道陸白這小王八蛋是怎麼做到的,但他整治的飯菜,又有意思又好吃。 但她卻搖了搖頭:“柳油的話我都聽到了,拿去陳記酒肆賣了吧!聽說老陳頭在幫丁尋找修魚培煉法器,應該能出個大價錢。” 陸白想了想,點點頭:“是這個理。哎呀,饞嘴丫頭終於長大了,懂得為家裡分憂了!” 魚靈素一巴掌呼他後腦勺上:“去死。” “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嫂子,你不問問我怎麼抓到修魚的嗎?我昨夜一晚上沒回來,你就不擔心?” “沒興趣。” “……那……嫂子,你知道老登子的來歷嗎?他怎麼會那麼多關於珍奇異獸的歌?” “老登子是誰?” “就,就那個傻子……” “噗嗤,瞧你那呆樣!” “嗨,我這不是學老登子嘛!” “不認識。” “……嫂子……” “嗯?” “你一上午不起床,是不是躲被窩裡乾壞事?那本書呢?誒,你別藏啊!怎麼還臉紅了!哎呀哎呀,畢竟都是成年人了,生理需求嘛,每天摟著我這麼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不容易克製。兄弟我懂……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你!” “哼,我又不是君子,我是你嫂子!你個小混蛋,打小就不懷好心,說什麼肥水不流外人田,一舉兩得,後來甚至連給陸家留個後的借口都出來了。今天我魚靈素不把你收拾服帖了,就對不起我那把劍。” “你本來就對不起,你看你那劍都銹成啥樣了?啊!不敢了,嫂子我不敢了……你再打!你再打我再也不給你暖腳……” …… …… “陸白……” “嗯?” “其實,嫂子對情欲二字看得極淡……”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同房對我虛弱的神魂摧殘極大,我們的孩子都滿大街跑了……嘶,你怎麼又打?” “看得淡不代表不要臉!這話你都說得出口,今兒,我肥得好好整你一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