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夜林中起了1陣風(1 / 1)

嫂子終究沒有去。   因為陸白堅持。   當陸白堅持一件事的時候,魚靈素知道沒有人改變得了。   夜色漸漸深沉,房間裡的藥味時濃時重,勾挑著陸白的鼻頭。   陸白抽了抽鼻子,將嫂子塞進懷裡的小腳輕輕放了出來。   她的腳還是那樣冷,即使是窩在陸白肚子上大半夜,也僅僅是由冰冷轉為冰涼。   常例裡也領了燈油,床頭的燈尚未熄滅。   很昏暗,但也很溫馨。   馨黃的燈火破碎了光影,罩在嫂子熟睡的麵容上。   也隻有在熟睡的時候,她的麵容才柔和起來。   柔和裡帶著幾分憂愁。   憂愁從她輕蹙的眉梢流淌出來,淌進陸白的心裡。   “不……不要去……嫂子能治好你……”   嫂子忽然摟住陸白的胳膊,夢囈。   唇線分明的嘴,因為側枕在枕頭而不規則張開,唇角貯滿的水線顯得她可愛嬌憨。   陸白笑了笑,輕輕輕輕地抽出胳膊,慢慢為她揩去了嘴角的口水。   陸白離開了。   陸白穿窗而出,躍上了屋頂,穿入了深重的夜色。   今夜的月不滿,今夜的月很明。   今夜該殺人。   ……   ……   魚靈素睜開了眼睛。   她知道陸白已經不在,輕輕撫摸殘留著他餘溫的枕。   她坐了起來,掀起被子,於是看到了床上的血。   那是陸白破碎的手滲在床上的血。   魚靈素皺眉,並攏雙腳,跨下了床榻。   陸白離去時,怕驚動奴仆,沒有將窗戶閉實。   明月從窗縫偷偷鉆入,在地上鋪了一地霜白。   魚靈素就這樣坐在床邊,一頭青絲垂在床榻,像褶起的絲緞。   她靜靜地看著霜白。   霜白在她眼裡成了紅,她的眼神閃躲一下,連忙不敢再看。   這麼多年過去,曾經那個討人厭又混賬的小怪胎,已經不知不覺被她養大。   她再也做不到初見時的那麼決絕了。   換句話說,她再也放不下陸白,離不開陸白了。   曾經,魚靈素是柄鋒銳的劍,這柄劍沒有鞘。   可是現在有了,她的鞘就是陸白。   可陸白就要死了……   陸白還很不聽話。   她瑩白的手如百合,按在光潔的額頭,秀美的指深深插入黑緞般的發際。   她憂愁地長嘆:“世叔,你說我應該有一把鞘……可我現在有了,卻發現這把鞘支離破碎……我究竟該怎麼辦?”   夜風襲入窗縫,翻起床帷,也輕輕翻動了下縮在墻角那本舊書。   那本卷邊泛黃斷脊的舊書。   魚靈素輕輕抬了抬手指,舊書自動飛入了她的手中。   她翻開,食指抵在一個個字跡,輕輕挪動。   字跡竟然被她挪得動了,豎體排版整齊的字行,很快就成了一個圓環。   那是一道符文。   魚靈素在完成的符文中吹了口氣。   符文亮了,亮度並不比燈火明。   燈火忽然飄搖,馨黃轉成幽綠。   窗外的風由軟變勁,變得陰寒。   昏暗的房間裡,響起了極其細微的喘息聲。   喘息聲悠長低沉,遼遠又接近。   魚靈素的身邊,已經站立了一個人。   或者說一個像人的,東西。   那東西有著人的腦袋,人的身體,卻沒有人的臉。   它的臉上光禿禿的,隻有本應是嘴部的地方,以線縫著一道縫隙。   縫隙裂至本應是耳際的地方,針線穿出穿入的細孔紅腫滲血。   骯臟陰穢。   這是它給人的感覺。   它抬起了手,手皮肉腐爛,翻開耷拉的碎皮滴著黑色的凝血。   血滴入地麵就不見。   魚靈素看著那隻手,閉目輕聲:“難道,真的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救他了嗎?”   那東西的手舉到下頜,用力扯,將嘴部縫合的裂縫扯了開來。   深紅色的腔子裡,噴出一道虛影。   是一個高冠廣袖的人影。   沒有聲音,人影隻是在重復著書寫的動作。   魚靈素卻明白了一切。   她合上了書,身旁的東西迅速潰爛成了一灘膿血。   膿血也很快不見。   燈火復又茁壯,屋子仍然安馨。   窗外的風,又軟了下來。   魚靈素卻站了起來,踱到床頭櫃前,拿起那方紅木小鏡。   她沒有刺破自己的手指,隻是輕輕虛撫了下鏡麵。   鏡麵亮了起來,紅光卻幾乎暗淡得看不出來。   那是上午陸白測過的痕跡。   魚靈素放回了鏡子,坐回床榻,縮入了被中。   “神魂,又衰弱了啊……”   她把陸白的枕摟進懷裡,閉上眼睛,麵容卻重又堅定。   “是劍,總會殘的……但如果是因為自己的鞘,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不是麼?”   ……   ……   當陸白到達南山外側的那片鬼林,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一切都發生地剛剛好。   於是他甩動手裡的伸縮釣竿,絲線卷上樹枝,帶著他鉆入了濃鬱的樹冠。   陸白隱匿起來,靜靜地盯著林中的戰鬥。   他的眼睛很亮。   月光疏扶,自林間葉隙灑落,落在了滿地的腥血上。   血泊裡有零零散散的屍體,也有些殘肢。   那都是這次出任務的神道家族子弟。   這時林深處響起一聲震動山嶽的虎嘯,腥風隨之而起,枯枝敗葉於風中亂舞。   陸白藏身的樹也被風卷得搖晃不止。   虎是妖虎,風是妖風。   妖虎很快就乘著妖風卷到了近前。   它並沒有抬頭,所以也就沒有注意樹上的陸白。   它無暇注意,隻是埋頭啃食著神道家族子弟的殘屍。   虎已經受了傷,需要補充血食恢復。有修為的殘屍對於它來說,是大補之物。   它如牛般大的雄壯身軀,側腹有一道長長的傷口。   傷口周圍的血洇透了斑斕的毛發,毛發粘黏卷曲凝成一片。   傷口中有一團內臟耷拉著。   陸白瞇眼觀察,發現妖虎的傷口像是抓痕。   什麼東西,能夠一把將體壯如牛的妖虎抓穿腹腔?   必然是比虎更大的東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東西踩著沉重的腳步聲,從夜林中踏了出來。   妖虎嗅到了,它嗅到了那東西指爪上的血跡。   它自己的血跡。   於是它停下啃食,染血的口伏至地麵血泊,血紅的舌頭輕輕啜了口。   晶綠的眸子殘忍而興奮,盯著深林中那個上大下小,極不協調的影子。   它喉嚨中“呼嚕”低吼,風也肆虐起來,揪下樹葉如雨。   迷眼也迷魂。   樹冠上的陸白猛咬自己嘴唇,才勉強維持鎮定,沒有迷迷糊糊地自投虎口。   妖風如迷障,卷著葉雨的迷障。   但夜林中的那東西卻絲毫不受迷障的影響。   那東西的腳步還是那樣沉穩、深重、殘酷。   腳步穿過張牙舞爪的黑夜叢林,踏過血光幽幽的滿地鮮血,走入了陸白的視野。   那是一隻長著人腿的怪物。   長著人腿,卻頂著一顆修羅般的大腦袋,獠牙如倒穿口唇的鋼刀,雙目亮黃如燈火。   目光,幽冷而兇殘。   它沒有腹腔,一對肌肉虯結的粗大手臂從大腦袋的耳邊穿出,手臂盡頭是兩隻如鐵耙般的大爪。   大爪上的爪,泛著血光,森然可怖。   怪物忽然側抬一條腿,一搖一拐地跳起了神舞。   怪物怎麼會跳神舞?   因為他不是怪物,而是徐氏年輕一代的最強者,徐文。   與丁氏丁修一起被稱為青嵐“神秀雙璧”的徐文。   老仙降魎後的徐文。   陸白計劃了很久的,今夜要殺的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