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秋天,國家恢復高考的消息終於被證實了。那天是池巧巧從公社打來電話告訴我的,她在電話裡說我有先見之明,說我先於別人一步復習,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學。她說她也在復習準備高考。我說:“你也能考個好學校。”她說:“我初中畢業,能考個中專就不錯了。”我鼓勵她要相信自己,以她在公社這一年多搞通訊報道的錘煉,報考師範大學新聞係沒有問題。她說:“我基礎太低了,考大學根本不可能。”我說:“基礎是在實踐中築高的,過去推薦上大學,小學文化都能上。”聽了這話,她很高興,問:“你對我就這麼有信心啊?”我說:“信心來自於每個人不懈的追求與拚搏。”她說:“你就是和別人不一樣,跟你說話總能給人以向上向前的欲望和力量。”我說:“我沒有你說的那樣神明,可居心是頗良的。”她說:“有不少人願意你居心叵測呢。”我笑著說:“你這算不算良性引誘啊。”她說:“對於你來說,即便是不良引誘也是一種享受。”玩笑沒了尺度,我不敢再往下說了,就說:“沒事來娘家看看難兄難弟吧。”她說:“等你考上大學那天,我一定去為你祝賀。”我說:“同賀同賀吧,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咱就在這兒癡心妄想了。”她說:“剛才你還諄諄教導我要有自信呢。”我說:“也是啊,讓我們共同揚起信心的風帆,去搏擊人生的驚濤駭浪吧。”我豪壯著。池巧巧感嘆道:“你放在楝花溝太可惜了。”我說:“正是楝花溝的青山秀水,給了我精神營養,說實在的,我真想在楝花溝生活一輩子。”池巧巧說:“我早知道你心儀楝花溝了。”我說:“是,我的心確實戀這兒的山、水、人。”她說:“恐怕更戀楝花山上的楝花的苦香吧。”她既然點了我的穴,我便順水推舟說:“知我者,池巧巧也。”池巧巧說:“請問,那苦香是一種良性的引誘,還是一種不良引誘呢?”她揪住不放。我說:“苦香無性可言,純粹是一種自然的引誘,誰不珍惜自然美啊。”我想把話題擰過去。池巧巧說:“楝花溝的自然美也隻有你能體會得到,看得見,摸得著,這也叫作珍者自珍,賞者自賞吧。”我說:“你在楝花溝的時間短,如果在這兒時間長了,感覺會更深刻。”我還是想把這個話題給繞出來。不料,池巧巧卻說:“你別忘了,在你來楝花溝之前,我已來楝花溝兩年多了,你到現在恐怕也沒有我在楝花溝的時間長呢。”我說:“對不起,我隻算了我來楝花溝以後,你在楝花溝的時間了。”池巧巧說:“真是難得糊塗,還糊塗得蠻有質量,好了,不扯了,你還需要我幫啥忙,盡管來找我,我的門和組織的門一樣,永遠向你敞開著。”這話我覺得她有點虛,那次去公社找她,明明聽到她屋裡有人,可就是不給我開門。這次卻把自己的門比作黨組織的大門,我不好戳穿她,就說:“謝謝你啦,我有困難肯定去麻煩你的,你就是我的普羅米修斯嘛。”池巧巧問:“你說我是你的啥?”我說:“普羅米修斯。”她說:“啥叫豬羅米西斯?你是不是說我蠢得跟豬一樣,隻知道吃飯啦。”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也就以訛傳訛地說:“我說我在你麵前笨得跟豬一樣,有很多事還得麻煩你呢。”她說:“你要笨得跟豬一樣,那向陽農場不叫向陽農場了。”我問:“叫啥?”她說:“那就叫向陽豬場了。”我哈哈一笑。她說:“就目前而言,我感覺咱們向陽農場沒有一個比你聰明的了。”我說:“你就比我聰明嘛,所以你走出了向陽農場,到了公社就變成人了。”她說:“我寧願回場做豬。”我問:“為啥?”她說:“人戀家,豬戀圈嘛,在場裡和大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說說笑笑的有多好。”我說:“人往高處走,你咋有這個想法?”她說:“我是豬嘛,想往圈裡回嘍。”我說:“你很聰明也很睿智,看來我們公社這座廟已經盛不下你這尊神嘍。”她說:“我不想當神,也不想做人,隻想做豬,而且是頭小母豬。”池巧巧的話赤裸裸地實在讓我沒有勇氣往下接。於是我玩笑著說:“向陽豬場的豬同誌們,歡迎你這個公社的豬領導前來檢查指導工作,哈哈。”我和池巧巧在電話裡同時大笑起來。 晚上幫花子拎水時,突然想起池巧巧說她是小母豬的話,就覺得花子才像一頭小母豬呢,有時倔得可愛,有時又溫順得疼人,現在都已經大出懷了,還不知疲倦地洗啊漿啊。我把從池巧巧那兒得來的消息告訴了她。她驚喜道:“這是真的嗎?”“千真萬確,今天上午池巧巧打電話來告訴我的,文件都到公社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就去東山村,到我同學那兒幫你借復習資料去。”“你都這樣了,還能跑動啊?”“為了你,我孩子生在路上都不怕。”“花子啊,你不能穩一點啊,總是這樣無所顧忌地對我好,我擔當不起啊。”“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你別亂跑了,安安穩穩地把孩子生下來比啥都好。”“還有段時間呢。”“我有復習資料。”她不信,說:“你不是把復習資料撕了嗎?”“騙你的,我現在一直都在看著呢。”她問:“真的嗎?”“我不騙你。”“你今天說騙我,明天又說不騙我,我知道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啊。”“今天我絕對不是騙你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就太好了,你去復習吧,也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也不在乎這點時間。”“你再不走,我也不洗了。”她收起了剛洗了半拉子的衣服,端起盆就想走。我看她來真的了,就說:“我再幫你提桶水就走。”我把桶裡剩下的水,倒在了她旁邊的木盆裡,又從井裡拎了一桶水說:“花子,其實你也可以去試試。”“我沒那命,初中才上了一學期,而且生了孩子拖家帶口的根本不可能。”“這次恢復高考,文件上說了,不論年齡、學歷、婚否。”“等來世吧。”“現世能爭取到的東西,乾嗎要到來世呢?”“現世我已經得到很多東西了。”我問:“你得到啥了?剛剛上了初中,家裡就不讓你上學了,憑你的聰明才智,能上到高中畢業,然後考上大學都不成問題,你又這麼漂亮懂事,就是嫁人也該嫁個健康的男人吧,可你卻嫁了一個傻子。”“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花子抬起頭反問道,眼裡充滿了淚水。我不知道那是憤懣還是委屈,便說:“我並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替你委屈,心疼你。”“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別再說這種話了。”“對不起,我不再說了。”“你抓緊走吧。” 我離開得很沒趣,甚至沒有勇氣問她到底得到了啥很多東西。 其後接連兩天我都沒有見著花子,心裡又躁又急,我跑到老莫那兒,讓他去花子家看看,發生了啥事,咋又兩天沒來場裡上班。老莫不肯,說:“上次我被攆出來了,自己丟得幾天沒緩過勁來,我才不去找那個要呢。”我想自己去,又怕給花子惹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