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酒杯說:“場長,會計,來,我先敬你們兩位領導一杯!”場長說:“我們互敬吧,今後我們就一鍋抹勺子了,有啥照顧不到的地方,還要你這娃多擔待,咱這窮山溝,可不比你們城裡,生活艱苦,條件也艱苦。不過,艱苦也好,能磨煉人,我們這兒已經來好幾撥知青了,不少人都有出息了,這不,小符都當了我們場的團支部書記了。還有的被我們推薦上了工農兵大學,今後好好努力,在農場入個黨,提個乾啥的,也不是不可以。”我說:“謝謝場長對我的教誨與關心,我初來乍到的,啥也不知,啥也不懂,還望領導多指點、多提醒、多幫助,有啥地方做得不好的,還請領導多批評指正。”幾句話出口,我真的覺得我是個大人了。場長說:“到底是領導乾部的後代,知書達禮,很懂事,我剛才和老侯商量過了,你明天就上工地去,撿能乾的先乾著,等段時間再根據你的表現和工作需要給你定個位。”我說:“行,我聽你的。”楝花說:“爹,你跟侯叔說讓他不要給這娃安排硬活,讓他先硬邦硬邦身子再說。”“這事你就甭管了,我自有安排。”場長表現出明顯的反感來。 這時,老侯走進來說:“我都睡下了,小符偏把我拽來弄兩盅,看看我不成酒鬼了麼。”“你以為你不是呀,都睡下了,不好好睡覺,還爬起來喝,反正沒有你就不成席。”楝花有些不友好。場長說:“丫頭,咋說話呢,你侯叔是我讓來的。”“是啊,丫頭,誰的麵子我不給,咱領導的麵子我還能不給麼。”老侯自圓其說。楝花說:“別說了,坐下來喝吧,誰不知道你見酒走不動路,還拉褲子蓋臉呢,符哥,你去再請李師傅上點菜。”“還是咱大侄媳婦疼人,也不要麻煩了,俺喝酒菜多菜少無所謂。”老侯涎著臉說。“想得倒好,你也總不能空著手來喝酒吧,今天就破費你一點,符哥,你去叫小李子爆炒一盤‘猴臉皮’吧,侯叔,你不覺得你的臉皮太厚了點嗎?”楝花的話看似玩笑,可裡麵有很多的不屑。老侯說:“死丫頭,感情是涮你侯叔呢。”場長說:“花子,不許不知老少地和你侯叔瞎開玩笑。”老侯說:“沒事沒事,花子能跟老叔開玩笑,說明俺爺倆親麼。乖乖,平時很少聽你說話,今兒我算開了眼界了,咱們花子成人了,聰明了。”“你別囉唆了,抓緊喝吧,喝完大家早點休息。”楝花催促道。 老侯坐下後便拿了一個碗來,自顧自地把那瓶酒一下倒了一半,說:“我就喝這些了,剩下的你們喝吧。”楝花一看氣不過,就說:“我們不喝了,你自己喝吧。娃,抓緊吃菜,菜涼了吃了不舒服。”慎會計聽了提議道:“來,我們大家共同敬場長兩杯吧。”“也好,我是吃過飯了。”小符說。我沒吭聲,便端起了酒杯,楝花沒端杯,自顧自地拿起了那饃吃了起來。“花子,你也端杯吧。”老侯提醒道。“自家人整天吃住在一起,天天敬著,也不在乎這一回半回的,你們喝吧,我先吃飯,待會兒我還得回去照顧虎子。”楝花解釋道。場長說:“讓她吃吧,虎兒這一整天還不知道咋過的呢,讓她快吃快回也好。”兩杯酒喝下肚,老侯就有些興奮,轉臉瞅著那張大床上的花緞被,“喲,場長又換了床新被呀,挺喜氣的麼,還是粉紅色的呢。”場長順眼看過去問:“誰送來的?我的被巧巧正在給我套呢。”楝花說:“不是給你的,我是給娃送過來的,你今天安排給我的任務沒有完成好,把人家娃的行李弄丟了,我從家裡拿來的,先將就幾晚上再說吧。”“咱家的被啊,你把你們結婚時都沒舍得用的新被拿來了。”場長有些心疼。“啥舍不得用,都拆洗過兩三次了,擱在家裡也用不著。”場長說:“你吃過飯抓緊拿回去吧,娃的住宿問題我叫慎會計安排了,老慎你說說,給娃咋安排的。”場長的用意明顯是說這娃的事不要你管了,花緞被也不需要了。慎會計說:“我都安排好了,讓他先在陸健峰的床上睡一天吧,趕明兒我再到集上給他置辦些鋪蓋來。”“聽到麼,明天去給娃買套新的,咱家這床舊的,你還是拿回去吧,你給人家用還不知人家嫌臟不嫌臟咧。”“臟啥,我們還沒用過一次呢。”楝花有些慌,一著急,自己穿了幫。剛才還說拆洗過兩三次呢,現在又說沒用過一次,說實在的,我沒有一點兒埋怨楝花說謊的意思,反倒從心裡非常感激她為我而慌,為我而謊,我說:“謝謝你了,你還是拿回去吧。我在別人的床上,咋也能將就一晚上。要不慎會計明天先到集上,給我賒些鋪蓋來,到明年分配時再把錢扣去,現在我沒有一分錢了。”“聽到了吧,在座的,論輩分論年齡的都比這娃大,可你們的腦子有娃大麼。”楝花不服氣。小符說:“楝花,也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男子漢咋都能將就一下,你還是聽場長的,把鋪蓋拿回去吧。”我知道小符之所以急著勸楝花把被子拿回去,肯定是覺得楝花的初婚被給我蓋了他心裡不舒服。楝花說:“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兒,要是你們今天遇到這事該咋辦,小小年紀的城裡娃跑到俺這窮山溝來,背井離鄉的,半道上還翻了車,差點送了性命,東西都丟了,你們是啥心情,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都別說了,不講別的,念這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不蓋都得給他蓋,還別說家裡還有蓋的。你們吃吧,我過去把娃的床鋪鋪好就回去了。”她轉過臉來說:“娃,酒也不要喝得太多,影響身體,你不要睡別人的床,睡別人的床,睡得不踏實,心裡也不舒服。”說完,楝花走到床前抱起被褥就出去了,很利索,也很堅決。 那一夜是我一生中睡得最暖和的一夜,也是我一生中不能熟寐的一夜。 向陽農場坐落在楝雀山下楝花溝的一塊狹長地帶,北麵是龍泉山,東麵是楝雀山,西麵是跑馬嶺。南北長約3公裡,中間最寬處大概有1公裡,屬山洪沖擊地帶。場部設在這塊狹長地帶的中部並靠南,有30多間房,坐北朝南,呈矩形分布,很像一個大四合院,隻是南麵沒有屋子有麵墻,中間開了個大門,沒有門扇,門垛子做得很氣派,也很結實,兩邊門垛的凹槽內寫了兩幅標語,白底紅字,右邊是:向陽兒女多壯誌;左邊是:敢教日月換新天。旁邊掛著向陽農場場部的大木牌子,白底黑字,已經斑駁了很多,稍顯一些滄桑感。 農場規模不太大,除了些糧田、桑田外,還有20多個標準魚塘,多數是苗魚塘,也有幾個成魚塘,所有魚塘沿龍泉溪一字排開,塘裡的補水、排水都靠龍泉溪,龍泉溪源自龍泉山,由北向南穿場而過。溪寬五六米,水不深,枯水時節,最深處不沒臍,水清能見魚翔淺底。 我們出工的地點,就在龍泉溪邊上的五號魚塘,魚塘離溪大約幾米遠,溪與塘間堆起了一道高高的土堰,大概來自挖塘的土。據說塘淤每年扒一次,一是為了清淤,二是為了墊堰。工程是清淤加擴塘的,聽場裡說明年要擴大養殖規模,所以原來規模較小的塘子都要擴大。我自然就加入了這項擴塘工程。全場職工不足百人,工地上插了十幾麵嶄新的彩旗,風不大但割耳,過山風本就有股子邪勁,把旗刮得呼啦啦的響,我們20多個知青,除陸健峰探親去了,其餘的都上工地了。因我年齡較小,長得又不夠偉岸,加之初來乍到,不知做啥好,別人都有工具,拿鍁的拿鍁,拿杠子的拿杠子,三個一夥,兩個一對,挖土的挖土,抬土的抬土,我一個人孤在那兒,挺尷尬的。老侯喊:“哎,小夥子,別在那兒愣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乾活嘍。”我問:“我乾啥?”他說:“你暫時沒有工具,換換人上上土,或者到堰上去臨時幫他們平平土也行。”我說:“慎會計到集上去買鐵鍁了,別人我不熟悉。”走到老侯跟前說:“我先拿你的鍁去平平土吧。”他不給,說:“陸健峰回家了,你先頂他的窩吧。”我不知道陸健峰的窩在哪兒,正不知所措時,楝花叫我:“你來我們這兒吧。” 我走過去,她說:“柳三,你去頂陸健峰的窩吧,他才剛來咱場對人不熟悉,就先在我們組乾,先熟悉熟悉吧。”這時我才知道,他們乾活都是原先配好組的,不知他們配組是自由結合還是組織決定的。雖然我很願意在楝花這個組乾,可又怕初來乍到的亂乾有違隊長的命令,就說:“侯隊長叫我在陸健峰那個組呢,我來這能合適麼?”“有啥不合適的,在哪不是一樣乾,我和老侯子說。”隨後高聲道:“侯叔,他就在我們這個組乾吧,我讓柳三到陸健峰組去。”侯隊長被楝花一聲侯叔喊得好像很感動。後來才知道,楝花平時都喊他侯頭,隻有在重大場合才喊他一聲老侯叔,今天乍一聽楝花這麼喊,一下子緩不過勁來,等緩過勁來,連聲說:“好吧好吧,就在你們組乾吧,正好也是你昨天接來的,你和他熟悉,也好帶帶他。”隻是那個叫柳三的不樂意了,悶聲悶氣地說:“我不去。”楝花說:“你說啥,你再給我說一遍。”柳三怯聲道:“我沒說啥,我說去就是了。”“去還囉唆乾嗎,等陸健峰回來了,你願意回來就回來是了,賣力氣到哪不一樣。”楝花安慰道,語氣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