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我覺得楝花厲害,但還是高興在她組裡乾。我初來乍到,畢竟和其他人不熟悉,在她的小組裡她能指點一下自己,雖然說莊稼活不用學,人咋做咱咋做。可我覺得還是有不少頭頭道道的,比如,你要是負責上土,給人家布包裡上多少為宜?上多了抬包的人心裡不滿意,上少了不出活。你不上土去抬包吧,你抬前頭合適還是抬後頭合適?再者包繩放在杠子上的哪個位置合適?這些似乎不是事的事,在體力活上都要把握得好,因為柳三原先在這個組是抬土的,而且是抬後邊的,我接過杠子,抬前頭的是蘇子輝,也是下放知青,他比我大兩歲,個頭比我也高不出哪裡去。我正猶豫著不知如何下手時,楝花說:“蘇子輝你抬後邊吧,為他掌掌舵。”蘇子輝說:“我還是抬前頭吧,抬後頭我不習慣。”我說:“抬前抬後都一樣,我就抬後麵吧。”“不行,讓蘇子輝抬後麵,蘇子輝呀,你們都是下放知青,你比人家來場裡早一些,也鍛煉些時候了,凡事都要讓著點兒,人家不是新來的嘛,斤斤計較啥,要不你去陸健峰小組去,讓柳三還回來吧,我之所以叫柳三去,是讓你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相互熟悉熟悉,好心還變成驢肝肺了。”楝花有些咄咄逼人。“你別說了,聽你的還不行麼。”蘇子輝走到後麵說:“你去抬前麵吧。”上好土我們剛要抬起布包走,楝花說:“別忙。”她放下鍁走到臺子跟前,把杠子上的包繩向後挪了挪說:“子輝啊,你多擔待點,他畢竟才乾,肩膀還有些嫩。”“哎呀,我的花嫂呀,我的肩膀也不老呀,和柳三抬包都是他照顧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蘇子輝顯然不願意多吃重,花子說:“我心裡有數,不會虧待你的。”說完,她又轉身拿鍁,把包裡的土往外挑了兩鍁,說:“累不著你了吧。”“這還差不多。”   我們抬著大半包的土朝西邊堰上走,就這樣,我抬起包來還有點搖搖晃晃,楝花在後麵囑咐道:“娃,你走慢點。”蘇子輝說:“你看花子對你多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初來乍到,她可憐我。”“我們農場連你都20多個初來乍到的,也沒見她可憐過誰。”蘇子輝不服氣,我說:“知青都是楝花一個一個接過來的嗎?”我問這話是想求證一下,是不是楝花對每一個人都這樣。蘇子輝說:“沒有,隻有你享受此殊榮。”我說:“那就不奇怪了,這20多個人中,隻有我是她接來的,也就是說隻有她和我第一個熟悉的,或者說隻有我初來乍到時第一個和她熟悉的。”說這話蘇子輝沒有辯解。就這樣我抬了十幾包以後,感覺肩膀上有些疼,原來把杠子放肩上,隻要一隻手稍微扶一下就行了,現在不得不用兩手抱住杠頭,等肩上實在受不了時,就用雙手往上舉一舉。楝花說:“你會用鍁吧?”我說:“會,我在家乾小工就經常用。”她說:“那好,我們倆換換吧,你來上土,我抬土。”我說:“還是我抬吧。”她說:“還是我來抬吧,你啥都學學有好處。”我把杠子給了她,蘇子輝說:“花子,你換了他,待會兒我也換換吧。”花子說:“就這你也咬嘴,咋一個大男子漢一點虧不能吃,況他上土也沒便宜占,要不,你還到前麵去,我抬後麵。”蘇子輝說:“我比你個頭高,還是我抬後麵吧。”楝花說:“別死要麵子活受罪了,我總比你撐壓吧。”“也是,撐壓是女人的專利麼?”蘇子輝做了一個鬼臉。楝花說:“啥叫女人撐壓?女人是天底下最可憐的生靈,在外要扛活,在家要扛家,哪一天不挨壓。”蘇子輝說:“女人是命苦,在外活計壓,在家生活壓,關鍵時還要男人壓。”蘇子輝的話實在,但有些猥瑣。楝花說:“男人壓不到我,我們家的那男人,我說什麼他都得聽我的,我指東他不會往西。”蘇子輝說:“也是也是。”   也許是被楝花的正派所迫,抑或是在我這個初來乍到的人麵前礙於情麵,蘇子輝再沒往深處扯。說話間我已把布包裡的土上得差不多了,土量比我剛才少了些,我怕楝花太嬌小的身軀承受不了更多的重量。楝花看了一眼說:“再多上幾鍁吧,每次多上幾鍁,我們就少挨壓幾次。”“就這樣吧,和你在一起我還是想多壓幾次的。”蘇子輝又齷齪起來。楝花說:“你咋變得這麼快呢,剛才還咬嘴呢,現在又來勁了。”“此一時彼一時嘛,這不是和你在一起麼,我就想壓了唄。”蘇子輝厚著臉皮,楝花不知是真的聽不出蘇子輝的齷齪,還是不和他一般見識,竟連一句反抗的話都沒有。我實在聽不下去,就說:“蘇子輝同誌,你覺得你有文化是吧,說話還帶鉤子,你要是不想抬,還是我來吧。”我把鐵鍁狠狠地插在土裡,蘇子輝說:“哎呀,小兄弟你說啥麼,我說的是實話,你可別聽歪了,我的意思是說男女搭配乾活不累麼。”楝花看到我突然不高興,似乎感覺些味道來,說:“既然男女搭配乾活不累,那就再多上幾鍁吧。”蘇子輝說:“再不累也是有限度的,差不多了,咱們走吧。”當他們抬著布包向西邊堰上走時,我看到走在後麵的楝花,因承重而扭來扭去的身軀,心裡油然生了一些敬重。感覺大山深處這個小女人,很善、很純、很正、很瘦小但卻很寬闊,很堅實。   晚上收工以後,大家都陸續到場部門前水井邊上提水洗臉,我也端著慎會計剛從集上給我買來的搪瓷盆,放上那條白羊肚的毛巾到井邊去洗臉。大多數人尤其是女同誌都把水打上來倒在盆裡端到屋裡去洗,冬天的井水是溫熱的,也有少數人就在井邊順便洗了。我站在一邊等大家洗得差不多了,過去拿起水桶放到井裡,慢慢把井繩續了下去,可咋也舀不到水,我把繩子甩來甩去,水桶浮在水麵上,總是與水麵成45度角,和我拗著不躺下去,搗鼓了半天,急得滿頭大汗,想去屋裡讓人幫忙或者請教一下,又怕別人笑話自己,堂堂的男子漢連水都打不上來。就擰著勁把桶在水麵上甩來甩去,可是無濟於事。這時楝花恰巧端著一盆衣服走過來,看我的樣子抿嘴笑。我窘得自言自語道:“奇怪了,水桶咋到了我手裡就不聽話了。”她沒吭聲,放下盆走到井邊,從我手中拿過井繩,稍稍把桶提離水麵,猛然一晃,水桶直上直下紮入水裡,然後她又一使勁,滿滿一桶水便露出水麵,身體一挺,兩手相互交替著一節一節地把井繩甩在身後,滿滿的一桶還冒著熱氣的清水就提了上來,她先給我倒了大半盆,其餘的都倒在了自己的盆裡,動作嫻熟而利索。我心裡佩服著,剛想用啥適合的詞誇她呢,她說:“快回屋洗吧,外麵冷,覺得水冷的話,再到廚房要點熱水兌兌,記住新毛巾要用肥皂洗洗再用。”我說:“謝謝你。”她說:“今後的日子長著呢,別那麼客氣,以後用水就喊他們幫你打一下就行了,話不用錢買。”我說:“那樣太麻煩人,不好意思。”她說:“你要怕麻煩人,就喊我幫你打好啦。”我說:“我能學會。”她說:“我知道你聰明,可是你不一定能把滿滿的一桶水提上來,等身子骨硬朗硬朗,攢夠了勁再說吧。”我說:“你小看我了是吧,我在家都當大人用了。”她說:“你說反了,在家你才不當大人用咧,出來了才成人呢。”我說:“在家在外我都是大人了,你看我今天活乾得咋樣。”我自豪地妄想著得到她的誇贊,我還從來沒有這樣虛榮過。她說:“一般般吧。”我說:“我第一天乾這麼重的活,還一般般啊,我看別人不都是像我這樣乾的麼。”她說:“是啊,別人都這樣乾,可人家輕輕鬆鬆的,你很吃力。”我說:“我也沒有吃多少力。”“還說沒吃多少力呢,抬包時腿都打顫了。”我說:“抬土我不在行,可上土總可以吧。”“還行吧,手磨破了吧?”她關心地問道。“沒有。”“騙人,給我看看肯定磨出泡來了。”我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別人在場,就聽話地把手伸過去,她沒接我的手,而是頭伸過來看了看說:“還嘴犟呢,都起了兩個小泡。”我不相信,迅速地把手抽回來看,左手上還真的有兩個小水泡,自言自語道:“不該有的,我在家每天都乾那樣的活,也沒見磨出啥泡來,咋在這兒一天就不爭氣了。”她說:“這不是你爭氣不爭氣的事,你在家乾活,再多也不會隻是一種姿勢,或者說不是一種活乾下來的,也不可能一直用手。可這一天下來你一直用手挖土、上土,我擔心你手磨出泡來,幾次想來換你,可你又不肯,我又怕說多了,蘇子輝會說閑話。今後記住,聽我的,我叫你乾啥你乾啥,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千萬別自以為是,更不能拗著,有時你拗起來,還真沒辦法。”我說:“沒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一堂堂男子漢,啥事都能做得來,手上磨幾個泡算啥,在家時,起初我替我媽去車站乾小工時,也磨了不少泡,後來就慢慢好了。”她說:“在家裡是在家裡,手上再咋起泡再咋痛,你有人疼,出門在外,可就不一樣了。快回去吧,弄點熱水先泡泡,然後找根針,在火上烤烤,把泡給刺破,把裡麵的水放出來,一夜的時間就長出新皮來了,等到自動磨破就更疼了。記住,一定要刺,不要挑,再到慎會計那兒找雙勞保手套,明天戴上,到工地輪換著乾,慢慢地就會好了。”我說:“好的。”“你快回吧,外麵太冷。”楝花催道。我說:“我就在這順便洗洗吧。”她說:“你還是回吧,到廚房找點熱水兌兌,如果廚房沒熱水,就到同屋的同事那要一點熱水。”我說:“為了一點熱水,還值當去舍麵子啊,我就在這兒將就一下吧,井裡提上來的水還有點溫度呢。”她說:“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堂堂男子漢呢,臉皮咋這麼薄。”說到臉皮,我想到昨晚她說要紅燒老侯臉皮的話,便說:“我臉皮要是也厚的話,不是也被你紅燒啦。”她撲哧一下笑了:“你還挺有意思的,好吧,你不聽話就隨你的便吧,反正罪你自己受。”順手把肥皂遞了過來說:“這兒有肥皂,不過不是香的,你將就吧。”我說:“謝謝,不用啦。”她說:“又來了,你先把毛巾洗一遍再用,聽說這些日用品都打了防腐蠟質了,白毛巾都漂白過了,上麵可能還有漂白粉呢。”對這事我不懂,就接過肥皂,把毛巾通體打了一遍,用水洗凈後再洗臉,真的覺得很爽也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