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臉後我說:“你給我的被褥明天我拿出來曬曬,你拿回去吧。”“不著急,你用著吧。”我說:“慎會計已經給我買來了。”“我知道,他給你買的被褥太薄,被子的棉胎頂多才5斤,一般都是4斤重,我那被子被胎是8斤重的,蓋著暖和。”我說:“確實暖和,昨夜是我長這麼大,睡得最暖和的一夜。”“我說吧。”她很自豪。我說:“這麼好的被子,你們咋不用?”“我們用不著。”我說:“也是,兩個人睡覺暖和。”我不知咋的就有了醋意。她說:“不是的,這床被子是我攢了好多年的錢給自己買的陪嫁品,平時一直沒舍得拿出來用。”“那你們現在蓋的是啥被?”我有些好奇,又有些探秘似的。她說:“我們蓋的是虎子他爸給我們置的被子。”“誰是虎子他爸,你有孩子啦?”我想探個究竟。她臉一下紅了說:“虎子他爸就是你們的場長。”這時我才明白,楝花的男人叫虎子,我問:“你們蓋的被子也一定很厚吧。”因為我自從看到楝花的第一眼開始,她身上始終洋溢著熱烈和熱情,我懷疑是不是厚厚的被子捂出來的。她說:“我們蓋了一床6斤重的被子。這床新被都好幾年了,夏天曬,秋天晾,冬天藏,現在你蓋了才派上了用場。”楝花的回答使我無地自容,“你們憨啊,放著8斤重的新被不蓋,蓋6斤的薄被。”“我和虎子睡一個被筒,總能相互取取暖啊,有時覺得實在冷了,我就把虎子抱緊就不冷了。你小孩不懂,男人女人結婚成家,別的好處我感覺不到,這種體暖有時是很戀人的。”作為男人我沒有接觸過女人,也沒有結過婚,我想男女結婚僅僅是為了冬天裡能摟抱在一起取取暖,是不是狹隘了婚姻的概念。但不管怎樣,我很感動。便說:“我真的不用那被了,明天你還是拿回去吧。”“不是說了嗎,我們用不著。”“還用不著呢,都冷得去抱人家了還嘴硬。”看著我醋著的樣子,楝花好像很高興很幸福,說:“你這娃懂啥,叫你用你就用,被子再薄,畢竟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睡,你是一個人睡,晚上睡晚了冷腳一夜都捂不過來。”“我不管,明天我就把被子曬了,放在場長那兒,你隨便啥時候拿都行。”“你敢,你要是那樣,今後就別想讓我再理你了。”“我蓋的被子雖然薄些,可我還有黃大衣咧。”“黃大衣留你疊疊放在枕頭下墊墊高,俗話說高枕無憂麼。”我說:“我有棉襖。”她說:“棉襖太低,人睡著不舒服。”我無言以對,池巧巧端著臉盆走了過來說:“花子洗衣服呢,你真是個孝順的媳婦,你看場長被你拾掇得乾乾凈凈,不知是烏力家哪輩子做好事,把你給修來了。”看巧巧過來,我便端盆想離開。池巧巧說:“你別走,幫我打打水,男同誌力氣大。”楝花說:“讓他回吧,他的洗臉水還是我打的呢,他剛來還沒學會在井裡打水呢。”我說:“不會可以學嘛。”楝花說:“你以後慢慢學吧,現在等你學會了,我們該洗的也早洗完了。”“也是吧,城裡人都用自來水,不會提水也不奇怪,我起初也不會提水。”池巧巧附和著並亮出自己也是城裡來的底牌。“你快回吧,我們用水自己提。”楝花催促道。就這樣回去不好意思也不甘心,便說:“等我以後好好學,學會了好好為二位女士服務。”“有你這話就行了,你抓緊回吧。”楝花又催促道。“喲,人不大嘴還蠻甜麼。”池巧巧瞅了我一眼。楝花說:“當然了,城裡人都喝自來水,水甜說話能不甜麼。”池巧巧愣愣地看著楝花,明顯流露出刮目相看的樣子,我便進了院子。 吃過飯以後,住場的職工有的聚在一起打牌,有的一起下象棋,女生宿舍裡不時地飄出不知名的小曲,給暗夜中的山穀添了不少生氣和熱鬧。我剛來農場,對這裡的環境和人員都不太熟悉,加之自己和別人又不善交流,所以就脫了外衣,和著內衣躺在床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屋笆,孤獨感不時襲來,心裡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做啥事好,也不知道今後的日子該咋過。雖然鋪蓋問題解決了,可換洗衣服和其他的一些小的日用品還沒有著落,自己連個熱水瓶都沒有,看來吃飯沒有什麼問題,但想吃飽就成了問題了。聽慎會計講,我們下放知青與場裡職工同工同酬,每天根據完成的工作量給工分。每人每月發45斤的飯票,吃完不補,結餘的可以換成糧食拿回家,貼補家裡。可這第一天還沒放開肚皮吃咧,就吃了兩斤,早晨一碗稀飯,兩個饅頭,稀飯一碗收一兩票,饅頭一個收二兩票。中午吃了四個饅頭,晚飯又喝了一碗稀飯,吃了三個饅頭,還覺得肚子裡不滿,這樣算下來,一個月至少要60斤飯票,場裡才發45斤,差那十幾斤到哪裡去弄?想到這些,身上就出了汗,再想著自己連桶水都打不上來,就覺得更難熬。都說農村是廣闊天地,在這裡大有作為,我真不知道自己會有何作為,心想不給他們添難為就算是好事了。 正擔心著,場長走了進來說:“娃,這麼早就睡了,是不是乾活累著了?”我忙起身披起衣服說:“我沒睡,隻是覺得沒啥事,就在床上躺一會兒。”“咋沒事,你看人家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玩得熱鬧著呢,你也去湊湊熱鬧吧。”“我對那些不感興趣。”場長問:“你對啥有興趣?”我說:“我其實沒啥特殊的興趣,平時沒事的時候就看看書。”場長說:“這興趣好,又長知識,又穩性子,平時你練不練字呀?”我說:“不練。”他問:“你字寫得咋樣?”我說:“我自己覺得馬馬虎虎吧。”“那好,明天你幫著把場部的黑板報出出吧,到慎會計那找幾支粉筆。”“行,等我弄出來,你檢驗吧。”“不用檢驗了,場裡有文化的人不少,你之前來的那麼多的知青,也都是初高中文化的,可沒有一個人寫出像樣的字來。每次公社來檢查工作,我們場的文化宣傳這一塊就成了軟肋。昨天公社打電話來,最近宣傳科要下來檢查各單位活動的開展情況。有的是落山風、穿堂風。我想了,他們要來查咋也得做個準備,沒有一點表示也不行,要不咱把‘反擊右傾翻案風’都弄到黑板報上,他們來查我就讓他們看黑板報行了。”我問:“黑板報的內容全是啊?”“不全是,也可以弄點其他的內容,比如場裡的好人好事,誰乾活出力啊,誰樂於助人啊,等等。”“我知道了,不過是啥意思,我還沒弄明白呢,你給我詳細說說吧。”他說:“這個很簡單,你到慎會計那找幾張《人民日報》,摘摘抄抄的就行了。” 聽了這話我知道場長對內涵肯定也不了解,就說:“行,我試試吧。”他說:“我看你這娃,白白凈凈的就像個白麵書生,我們場就缺你這樣的人才,這回好了。你明天就不用出工了,就在家出黑板報,待會兒我和老侯說說,工分照記。”“謝謝場長了。”“謝啥,都是勞動,分工不同嘛,就像我當場長的,雖然不和你們一起乾活,但我這是腦力勞動啊。”“也是,你是大的腦力勞動,一般人都是沒法跟你比的。”我適時地拍了一下馬屁,場長露出了微笑,說:“好了,就這樣吧,你不想和別人玩,就早點睡吧,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咋把黑板報出好。”剛要轉身走又說:“你喜歡看書看報,那每天夾報紙的任務就交給你啦。郵遞員再送報紙來,我讓他直接交給你,你按時夾到報夾上,送到慎會計那就行了。過去報紙一送來,不及時上夾,都被你們知青拿來看,也不及時送過去。有些報紙連我都沒看過,就讓他們拿去擦屁股了,一年訂報紙的錢近20塊呢,都讓他們給糟蹋了。”我說:“行。”他又問:“你喜歡看啥書?”我說:“我喜歡看小說。”“我辦公室的抽屜裡還有幾本革命書籍,那當中不知有沒有小說,你去揀兩本來看吧,那還是我到場裡剛任職時清倉清出來的。他們想拿去賣廢紙,我看那些書上還有定價,有的還定價幾塊錢呢,我想幾塊錢的書去賣幾分錢一斤太可惜了,就留下來了。”“好的,那就謝謝場長了,我明天就去。” 臨走時他又指著我疊得板板正正的那套新被褥說:“這些鋪蓋你要是不用的話,我就把它帶走了。”我說:“不用了,謝謝你安排慎會計給我買了新鋪蓋。”我趕忙下床護著說:“等我明天曬曬給你送過去吧。”“不用了,新東西就蓋一晚,你娃又是個乾凈的人,不礙事。”說完他硬是從我護著的雙臂下把被褥抽出去拿走了,那勁頭好像這被褥在我這過夜就會轉移了所有權似的。我心裡很不自在,我原想把被褥曬曬,再拍拍打打弄得乾乾凈凈地交給楝花,那樣還能近距離和楝花說說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知咋的,就這麼兩天時間,我都有了老想見到楝花的感覺,可從前我從未對任何女人感興趣過。上學時我自我感覺良好,有個女同學來撩我,被我弄得很難堪,那次是我和一個男同學下軍棋,那個女同學走過來,指手畫腳地幫我,結果我把棋盤掀翻,弄得那個女同學眼淚都流了出來。咋這會兒我就有了這想法。正當我胡思亂想時,突然覺得就這樣讓場長自己把被褥抱回去不太合適,便迅速下床跑出去,從場長手中搶過被褥說:“還是我來吧。”我跟著場長走到他所謂的辦公室,把被褥放在床上,便去尋找他說的書籍。 在靠近墻角的一個破櫃子裡,我還真的揀了幾本書,有的是我看過的,有的是我沒看過的。其中有本小說叫作《我們播種愛情》,還有一本《苦菜花》、一本《青春之歌》。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像得到了寶貝似的,拿起書歡欣地剛想離開。場長說:“你別拿那麼多,一本一本看,看完了再來換,別都拿去了,不小心又被別人拿去,撕了擦屁股。”“不可能的。”“有啥不可能的,現在很多不可能變成可能了,過去你們這些官家子弟可能到我們這窮山溝裡來吃黑饃、乾農活,受苦受累嗎?現在不也可能啦,還有我們公社的符書記的公子符海龍要是在過去,他早上大學或給招工了,現在在我們場都勞動兩年多了,誰能想到一個堂堂公社書記的兒子,會窩在我們這兒這麼長時間。”聽了這些話,我沒吱聲,就挑了一本《我們播種愛情》走了,因為我非常想了解愛情是咋種出來的,到啥地方去能買到愛情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