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第二天出工時,我站在宿舍門口,心裡想著楝花從我門前走過時,肯定會跟我打招呼,那時我就會告訴她,我今天不去乾體力活了,在家乾腦力活了,多少也好自豪和炫耀一下,全場幾十口子就我一個人能出黑板報,這還是場長昨晚親自告訴我的。轉瞬又覺得自己的自豪有點盲目,因為黑板報還沒有做好,做好了也不知效果啥樣,可單憑場長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不出工,也夠自我良好的了我昨天乾了一天的活確實很累,好像昨晚一夜也沒歇過來,在家乾小工時,有時還能想著法子偷點懶,反正乾多乾少一天8毛錢。在場裡就不行了,不論你是上土還是抬包,三個人一組,到晚上量的是土方量,按土方量多少記工分,一點也不能懈怠,連小便都得抓緊時間,不然的話,你一個人走了,其他的兩個就得停下來,而且利益三個人均攤。昨天蘇子輝上了兩趟廁所,我上午去了一趟,可人家楝花工間沒上一次廁所。留在場部不出工,工分照記,說明出黑板報也能掙錢,可謂三十六行,行行都有用。正想著這事,楝花肩上扛著杠子從我麵前走過,竟然瞧都沒瞧我一眼,倒是蘇子輝夠意思,走到我麵前時說:“走吧,鐵鍁我已經給你拿過來了。”我沒去接鐵鍁也沒吭聲,完全沉浸在楝花咋不理我的思索中。隊長侯玉田在後麵說:“他不去了,場長留他在家有事。”聽了這話,不少人都把目光聚到我這兒來了,他們的目光中有羨慕,也有擔心,更有疑惑,我微笑著想打消他們的疑慮,可他們還是堅持狐疑著走出了大門。此時,我才覺得他們再多羨慕的目光,我都自豪不起來,因為我等的不是他們的目光,等的是楝花,哪怕她能看我一眼。   楝花那個勞動小組又恢復了原來的三個人,柳三自然很高興,因為在楝花這個小組乾活舒服,不論咋樣都沒有挑三揀四的,也沒有你嫌我怨的事,花子是小組長,她會按照各人的情況安排活計,而且遇到難活、累活、苦活,她都自己先帶頭乾,一點兒都沒有乾部子女的架子。楝花一聲不吭地上著土,蘇子輝和柳三抬土,大家都不說話,好像都憋著一股勁似的。楝花今天挖土好像特別賣力,每一鍁都很實在,每一包土都上得滿滿的。蘇子輝和柳三實在憋不住說:“花子嫂,你想把我們兩個壓死啊,每次上那麼多乾啥。”“少廢話,你們哪個不想抬,我來抬。”花子說這話像和誰賭氣似的。蘇子輝說:“該這小子有福氣,要是今天也來乾活,非把他壓趴下不可。”這話一出,楝花又狠狠地往布包裡培了一些土,蘇子輝轉身給柳三做了個鬼臉,兩人吃力地抬起布包走了,兩人邊走邊納悶,覺得平時甜甜的知分寸的楝花,今天澀澀的有點不可理喻。   兩人把土倒了後回來,把布包攤開讓楝花上土,又繼續著他們的話題,蘇子輝說:“也不知這小子被場長留在場裡做啥。”“做啥?場長喜歡人家唄,人家有眼色,昨天晚上還幫著場長抱被褥呢。”“抱啥被褥,場長為啥偏讓他幫著抱被褥。”蘇子輝不解。柳三說:“我不知道,楝花你知道吧。”楝花說:“你們瞎猜啥,那些被褥本來就是我們家的,前天他來場裡,我和老莫去接他,半道上出了事,被褥丟了,爹讓我把家裡的被褥先借給他蓋幾宿,昨天還給了爹,有啥大驚小怪的。”“那他留在家裡不出工,為啥?”蘇子輝自言自語道。“哪有這麼多為啥,留他在家也是乾活,又不是吃閑飯的。”楝花語氣硬硬的。蘇子輝說:“場部能有啥活乾?”“你說能有啥活乾?場部能乾的活多著哩,有人能乾,有人想乾也乾不來。”楝花依然話說得很硬。“我就不相信有啥活能難倒人的。”蘇子輝不服氣。“出黑板報你能乾得來麼?”“哦,是這事呀,我當是啥難事呢。”“不難你能乾得了?”楝花顯然有些輕蔑道。蘇子輝說:“場長要叫我乾,我也能乾得來。”話音剛出,蘇子輝自己就底氣不足。“你能乾得來?就你那爪子,寫字跟爬蟲似的,畫個地圖還差不多。”楝花不屑道。“能畫地圖,那叫胸懷祖國,放眼世界,那是大作為。”蘇子輝大言不慚。柳三說:“你別大作為小作為了,先把這包土抬好再說吧。”   他倆抬土走後,楝花心裡生氣,是那種被人不識好心的委屈。   等大家都出工走了以後,我到慎會計那兒找了幾張《人民日報》,挑了幾個最新內容,用筆做好記號,然後開始設計板報的板麵。想來想去先定個專欄的標題,叫作“向陽農場在深入開展‘反擊右傾翻案風’中掀起冬季生產新高潮”。題目起好後拿去給場長審閱,場長說:“這題目大氣,既反映出我們認真組織活動,又展示我們目前工作新麵貌,好,好,真的想不到你這娃還有這麼好的文才,這回我就省心多了。”   得到了場長的肯定,我更有了信心,做板報時,我把通欄標題做成大號黑體字,並點綴些鬆葉在上麵襯托,使人看了既嚴肅又活潑。上午我把報紙上關於“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內容摘抄到板報上之後,剛把公社對“反擊右傾翻案風”的要求寫出來,場裡就收工了。大家放下工具紛紛圍過來看我出黑板報。有人說:“這還像個板報的樣子,看那粉筆字寫得多漂亮。”有人就接過話來:“那當然了,字如其人麼,你看那娃人就長得周吳鄭王的,寫字能不漂亮麼?”又有人接話說:“照你這麼說,我們這些人字寫得不咋樣,人也長得不咋樣嘍。”那人就說:“你是跟人家抬杠的,就你那樣,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升,長得再好也沒內容。”我轉臉看了一眼,是蘇子輝和柳三在爭論。我又放了放眼,想看看楝花是不是也在人群中,我最想聽到的是她的評價,尋了半天也沒有尋到。侯隊長走過來說:“這娃還是個才子咧,放到咱這山溝裡來真可惜了。”我說:“侯隊長過獎了,啥才子啊,不過隨便畫畫吧。”“還隨便畫畫就這樣,要仔細點畫畫還了得啊。哎,娃,我給你提點意見,這上麵光有鬆葉還不夠,能添幾朵花就更好了。”我說:“這個季節配花不合適。”他說:“有啥不適合,我看你那上麵有高潮兩字吧,高潮麼,就得有花,有花才能感覺出高潮來,有花在上麵喜慶。”“好吧,等下麵的內容寫出來再配花吧。”符海龍說:“想不到老侯叔挺浪漫的麼,啥花啥高潮的都懂。”老侯說:“小符你沒注意,我們這窮山溝別的沒有,就是樹啊草啊花啊的不缺,別看這會兒死氣,一年中,除了冬天其餘的季節花香不斷的,春天有桃花、棠梨花,夏天有石榴花、楝棗花,秋天裡有菊花、丹桂花。我們這楝花溝啊,楝樹花可是全中國全世界最有名的了,到了春末夏初滿山遍野的苦楝樹有的開小白花,有的開小藍花,山風吹過能聞到濃濃的苦香,可醒目提神了。”“我看還是葵花好,有我們場名的喻義。”符海龍建議道。“用花不用花,用啥花,人家自己心裡有數,咱們大家跟著瞎操啥心,還是抓緊洗臉吃飯去,再漂亮的花也不能當飯吃。”人群中有人這麼一說,大家迅速地散去了。   下午出工前,我早早地來到黑板報前,並不急著出板報,心想著要是楝花過來,我就喊她過來征求一下她的意見,看看哪兒還要改進。憑她長得俊俏,就知道她的審美觀一定很好,上午收工她沒來看我的大作,中午也沒來補課,我覺得很不滿足。   出工的哨子響了以後,大家都拿著工具陸續地向院外走去。楝花還是扛著那根木杠,上麵卷著布包,從黑板報跟前走過,仍然若無其事,甚至連招呼都不打。這時候我心裡納悶,不知道為啥昨天還那麼熱情的楝花,咋會在一夜之間竟會變得如此冰冷。一下午我都提不起神來,最後我還是在板報的右下角落款的向陽農場黨支部那兒畫了一朵向日葵,又在左下角畫了幾朵藍瓣白蕊的楝花,心裡才沉靜了許多。   晚飯後,我沒事找事地來到井邊,我估計楝花像往常一樣來井邊洗衣服,我想幫她打水,也想炫耀一下自己會打水了。因為昨天晚上趁大家不注意,我摸黑,不,是半月夜,我連續練了二百多次,終於能提上滿滿的一桶水了。   我在井邊轉了一會兒,楝花沒來,我有些失望,咋也弄不清她為啥不來洗衣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轉回院子,走過女生宿舍門口,又不好意思進去,便裝著沒事又走了回來。沒有人和我打招呼,我有點尷尬,連轉臉往屋裡瞅的膽量和理由都沒有了,就這樣我轉來轉去,像丟了魂似的,神不知鬼不覺地轉到了場長辦公室裡,看看楝花也不在那裡,就順便問了問場長明天我乾啥活。場長說:“當然去工地了,黑板報出完了,暫時也沒有其他寫寫畫畫的活乾了,勞動鍛煉麼,首先把勞動搞好。”我說:“好,那我明天就去工地吧。”可心裡頭就不舒服了,聽場長那意思,我出黑板報就不算勞動似的,我的認真和用心沒被別人喜歡和認可,就覺得勞動成果被別人褻瀆了。   回到宿舍,簡單地洗了洗臉後上了床,拿起小說讀得索然無味。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沒了腳步聲,各個宿舍裡也沒有了說笑聲,夜很寧靜,同室的幾個人大概都睡著了,有的還發出了鼾聲。我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我怕亮著燈會影響別人休息,就起身把電燈熄掉,躺在床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就撩起床上的帳子,想借著月光再看看書,無奈光線太暗,我隻好打消了就著月光看書的念頭,披衣下床去小解,想完成睡前的最後一項任務。當我從廁所裡回來時,突然發現一個人影,閃進場長的辦公室,那身影有些瘦小,顯然不是場長本人,屋裡沒亮燈,我以為有人想去偷場長的東西,剛想喊人,又發現場長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場長從屋裡走出來,我怕他看見我,就迅速地走進宿舍,鉆進了被窩,我想不清楚這一幕的真實內容,就模模糊糊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