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好不容易才挨到天麻麻亮,一群山雀在場部後麵的老楝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寧靜的楝花溝又活躍起來了。   我悄悄地起床後,出了院子,沿著農場門前而過的一條小道,朝西南場部的牛棚走去。   冬天的早晨乾冷乾冷的,小道兩旁落著白花花的一層霜,特殊的地貌使楝花溝的霜下得很厚,像下了一層薄薄的雪,幾乎能彌蓋了路邊的雜草。為了暖和身子我跑了起來,速度不快,但腳跳得高些。跑到龍泉溪邊的土堰上,便能看到場部的養牛棚了。牛棚建在溪對岸跑馬嶺下的一塊平地上,離龍泉溪200多米,溪上搭了個簡易小木橋,溪水沒有結冰,晶瑩剔透的。   我走過去,掬一捧溪水,放在口中漱了漱口,又洗了洗臉,便過了橋。走到牛棚時,老莫正埋頭在牛槽裡拌料。四五頭牛、兩頭驢子分兩槽一律低頭在槽裡吃料,吃出的熱氣如冬天汽車開車時放出的“屁”。牛棚沒有院墻,裡麵幾間坐北朝南的草屋,幾間攔圍的草棚。四周用山雜木圍了柵欄,黑黑的看上去有些閑散。   我走進院子後,悄悄走到老莫身後,能聞出他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汗酸味。我沒吭聲,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看他在槽裡撒草拌料,動作嫻熟,神態凝重,完全一副認認真真、一絲不茍的樣子。我情不自禁地贊道:“做莫大的牛兒也是福啊!”老莫聽了嚇了一跳,突然轉過臉來看到我,驚得一下子沒說出話來,張了張嘴。我說:“莫大你真用心。”老莫緩過勁來說:“娃,你咋這麼早跑過來了?”“我早起來跑步鍛煉,順便來看看你。”“跑步鍛煉的話,龍泉溪邊的大堰上最好,路平整,空氣又好。”“我主要是想來看看你。”“我一個老頭子有啥好看的。”我問:“莫大,這邊就你一個住啊?”“對呀,別人都有家有道的,我一個人在這兒圖個清靜。”“你不嫌這兒太冷清了麼?”“冷清啥啊,這兒有牛有驢,熱鬧著呢。”“這些牲口有啥熱鬧的?”“你不知道牲口通人性,我有時也跟它們拉呱呢,小花你說是吧。”他拍拍自己麵前正在埋頭吃料的一頭花牛說,那花牛還真的仰頭哞哞叫了一聲。“你看它應著呢。”“莫大你真行,牲口都讓你喂成精了。”“打這農場一建不長時間,我就負責喂牲口了。”我問:“這場建了有多少年了?”他說:“至少快20年了吧。”“這麼長時間你一直在這乾活麼?”“也不是,起初我還喂過豬,在夥房也搭過手,後來場長嫌別人喂牲口都喂不好,就叫我來了,他們對待牲口不真心,牲口也不聽話,老是出事,後來還是讓我來喂。這牲口和人一樣,你把它當親人待,它也把你當親人看。”   說這話,讓我想起了老莫那天去接我時對驢兒的疼,就想這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的動物都是以親換親,以情換情,包括那些飛禽走獸。我說:“你一個人在這邊咋吃的,我來這麼長時間,沒看你去食堂吃過飯。”他說:“我自己開夥,把場裡發給我的飯票換成小麥,自己去碾麵回來,再添些山野菜,貼點餅子吃,燒點糊糊喝。”我問:“你咋這麼苦呢?”他說:“不苦沒辦法,每月45斤,到食堂吃饅頭、喝稀飯都不夠啊。”我明白了這場裡45斤飯票不是我一個人不夠吃的,我問:“場裡職工每月45斤的飯票,不夠吃的咋辦?”他說:“能咋辦?人家都有家有道的,家裡再貼補些唄,我沒有這個條件。”我看著槽裡的豆料說:“你這兒不是有黃豆麼?”他說:“那是公家的,一粒都不能動,場裡越是對你放心,你就應該讓場裡放心。”我說:“那是的。”他說:“外麵冷,咱進屋去說話吧。”“不了,就站在這說說話我就回去了。”“哪能啊,大清早跑那麼遠的路來看我,咋也得管頓飯吧。”“真的不用了,我也是順便來的。”“我那天去接你,一看你這娃長得眉清目秀的,就知道是個懂事的娃,真不好意思,你莫大沒用,看把你的事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見你了。回來後我讓楝花去趕集幫你買點東西,楝花說她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不知是真是假,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沒到場部去,就是怕見到你。”“莫大,你可別這麼想,有些事情是難以預料的,人有旦夕禍福嘛,幸好我們幾個人都還安全。”“唉,我真是老了,沒用了,要是在前幾年,那驢兒再犟我也能把它扳住,那天都怨我沒把它弄住,造孽啊!”老莫嘆道。“你也別自責了,驢子是被汽車驚嚇的,突發事件誰都無法控製,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楝花啥都給我準備好了。”“唉,花子也是個苦孩子,又懂事又惹人疼,就是心裡苦啊!”老莫慨嘆道。   我說:“楝花確實是個好人,可我沒看出她苦在啥地方。”老莫說:“你不知道底細,時間長了就知道了,真可惜了。”我說:“她看上去不是挺好的麼?”“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孩子要強,要麵子,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趕緊進屋去吧,我給你燒菜糊糊喝,正好今早我貼了熱餅子,還在鍋裡呢。還有個把雞蛋,我把它給煮了,咱爺倆將就湊合一頓吧,隻要你不嫌棄,今後我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就叫你過來。”我說:“莫大,我咋會嫌棄你呢。”他說:“我這個人長相就不乾凈,人又老,別人見我躲都來不及,你能專門來看我,我心裡好受哩。”我說:莫大,不管別人對你咋樣,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他說:“謝謝娃啦,走,咱抓緊進屋去。”“不去了,我一會兒回場裡,待會兒還得出工呢。”“你總得吃早飯吧。”“我在食堂吃就行了。”“在食堂吃不也得吃麼,就在我這兒將就吧。”“確實不用了,我回去了,以後有時間再來看你。”剛想轉身,他說:“你要走就看不起你莫大了。”沒辦法我隨他進了屋。   我進屋前數了數共6間堂屋,他住東邊兩間,裡邊還放著牛料和部分農具,就連鍋也砌在了裡麵,看來兼著炊間。屋裡已被煙熏得油黑發亮,鍋砌在靠近南窗子下。一張破大床,被褥有些臟兮兮的,屋子中間有一個小方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沒有像樣的凳子,有兩個馬紮。   進屋後,我坐在馬紮上,老莫硬把我拽到床上坐下,說這樣坐得舒服些。之後,他就忙著去做飯,一邊生火,一邊刷鍋,說:“你嘗嘗你莫大的手藝,你莫大好賴也在食堂乾過。”   他先把鍋裡的餅子起了放在黑乎乎的紗布裡裹了又裹,塞進了旁邊麥秸編的依然黑乎乎的囤子裡。不長時間,一鍋糊糊湯就燒好了,裡邊還撒了一些鹽和泡過的乾野菜,能聞出那鍋裡飄出的香味,他先把煮好的兩個雞蛋撈出來,用水沖好放在一個小碗裡,又從瓦罐盆裡拿出兩個大黑碗,洗了又洗,不放心又用臟兮兮的袖口擦了擦。我想提醒他,洗過的碗不要再用衣服擦了,可我沒好意思說出口,乾乾凈凈的碗經他這麼一擦,反倒不那麼清亮了。   我幾乎是噤著鼻子吃完那碗菜糊糊的,吃了一個雞蛋,還有一塊熱鍋貼。雖然吃得不多,但吃得身上熱乎乎的。臨走時他說:“我前幾天晚上去了老鷹崗,沒把你的東西找回來,我該早去,也許出事那天晚上就該去,還能把你丟的東西找回來。”我說:“你咋又去了老鷹崗?”他說:“我心裡一直堵得慌,夜裡睡不好覺。”我說:“扔了就扔了,你別再往心裡去了。俗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麼。”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其實我早上去看莫大,是想看看咱場的牛棚到底是個啥樣,另外主要是想驗證一下我夢中的情形,不想老莫還真的去了老鷹崗,從那時起我開始有點信夢了,雖然當時老莫沒把爸的那件衣服找回來,但我心裡還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