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我還是不自覺地試了試自己的想法,在池巧巧剛到工地,我就急著去買飯菜,她很不友好地瞪了我一眼說:“你是餓死鬼托生啊。”我給她4兩飯票、5分錢菜票,她按標準付了我飯菜。我說:“你坐著的不知站著腰疼。”她沒吱聲,低頭繼續她的工作。 第三天,我有意拖到最後一個去買飯菜,看那飯筐裡剩了4個饅頭,菜盆裡也剩下一份多一點的菜,我不知道她能給我多少,我想至少她能把剩下的菜都給我,至於饅頭她給3個也行,給4個更好。可結果出乎我的意料,她還是給了我兩個饅頭,菜也隻盛了一勺,一點也沒多給。我心不甘,厚著臉說:“你不打折啊?”她說:“乾嗎要打折?”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說:“那不是剩飯菜麼。”她說:“誰說是剩飯菜,你以為你最後來打飯菜,就是剩飯菜啦,那你就每天第一個來買好了。”我說:“你這個明明是剩飯菜麼。”她說:“剩飯菜我自己吃,不想吃拿去喂狗還知道搖搖尾巴呢,隻有這樣我才知道站著腰疼。”聽了這話,我才知道無意中傷了她的心,就說:“你可別生氣,一句玩笑話你也當真了。”她低聲道:“我才不敢當真呢,有人當真了。”我說:“對不起,我不會說話,你別往心裡去,以後我注意。”剛想轉身走,她又把剩下的菜盛到了我的碗裡,把那兩個饅頭都塞到我的懷裡,我怕有人說閑話,連聲謝字都沒敢說,迅速端著飯菜溜到一邊。 這以後我都刻意地等到最後去買飯菜,多少都有些便宜可占。慢慢地和池巧巧形成心照不宣。時間一長,楝花看出了門道。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她似乎無意間從我身邊走過,扔下了一句使我無地自容的話。她說:“咋了,喜歡吃人家剩的,學得有出息了是吧。”我覺得楝花有些看不起我了,我心裡很愧惱,也很後悔,我知道池巧巧是好意,她也是知青,我們都離家遠,再說了,就是離家近,家裡也沒多少補貼,她是想讓我多吃些飯菜,可她的這番好意被楝花扔下的那句話壓得扁扁的,我的自尊也被壓得扁扁的。啥叫喜歡吃人家剩的,她是不是懷疑我是個愛占便宜的小人,想想也是,自己從小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占過別人的便宜,也不想占別人的便宜,咋到了廣闊天地裡就練出這個毛病來了。自己越想越不是個滋味,就暗下決心要改掉,我怕做得太明顯,傷了池巧巧的好意,就有意在中間去買飯菜,有時還在最後去買飯菜,起初池巧巧有些疑惑,後來慢慢也再沒計較。好在時間不長,我就調整了工作。 那是臨近春節的時候,我被留在場部寫對聯。給場部寫完了,場長、慎會計、老侯他們也要我寫,所以在場部一直沒出工。有時幫池巧巧送送飯,或者在場部接接電話啥的。新魚塘在春節放假前沒挖完,大概剩有三分之一的土方量。場長跑公社去找書記好幾趟,那個冬季生產現場會也沒開,當然高潮也沒掀起來。場長發牢騷,慎會計安慰他,塘子沒挖好,錢還是給了300多塊,湊一湊給大家發個過節費,年關就過了。場長說:“塘子挖得半拉,過年弄不好就耽誤放魚花了。”慎會計說:“今年放不了,明年再放嘛,不行春節過後分兩撥人,一撥繼續挖塘,一撥搞春季農業生產,齊頭並進兩不誤麼。”聽了慎會計的話,場長的心情才慢慢好起來。 臘月二十三,場裡進行了年終決算,收入分配表貼出來後,有的人得幾百塊,有的人得幾十塊。我來了不到兩個月,最少,得了11塊5毛錢,除去還場裡支的10塊錢,還剩1塊5毛錢。拿到1塊5毛錢,我不知咋辦,回家連車票錢都不夠,後來場裡說不願回家過年的,可留在場裡值場,每天補助2毛錢。我就躍躍欲試,因為我離家時間本來不長,加之別人回家都能帶回錢去,我卻兩手空空。再說,這個時候想到場裡支錢,根本就不可能。我想把自己的想法和場長先談談,可到了場長辦公室門前轉了幾趟,屋裡都有人。我又不好意思在別人麵前直說,怕別人笑話我不孝,連過年都不回家看望親人,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家,但又確實沒辦法。另外,我雖然來到農場不到兩個月,不知咋的,心裡就有了些戀意,那種懵懵懂懂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楝花來讓我幫她家挑兩副對聯。我說:“場長已經挑好了。”她說:“既然別人挑好了,我就不挑了。”她問:“啥時走,咋走的。”我說:“還沒考慮好呢。”她說:“我不能送你了,回家的人太多,都是自己想辦法,專門去送你也不可能,你要早想辦法,我和爹說了,叫他別把自行車借給別人,到時我有用。我想你要回家的話,就把自行車騎了以後,寄存在車站上,等假期結束再騎回來。”我問:“場長過年不用麼?”“一般不用,大多在場裡看場。”我說:“好吧,我再考慮考慮。”她說:“有啥考慮的,過年過節的要回去看看老人。”我說:“我沒有多少資本回家了。”她說:“你不是得了十幾塊錢麼,給家裡買點年貨,多就多買,少就少買,有那份心意就行了,父母也不在乎你有多少東西,離開時間長了,看一眼也是好的。”我想說那錢早已被支了用掉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我怕說出去丟自己的人,弄不好又要麻煩她,從來農場到現在,隻要我有困難,楝花總是幫助我,不管是明裡暗裡。自她那天說我別老是喜歡吃人家剩的東西後,我發現我的枕頭底下,不時地有幾斤飯票,塊兒八角的菜票,雖然不是經常有,我知道那肯定是楝花偷偷放進去的。為了證實這事,有一天晚上,我吃過晚飯看到楝花在井邊洗衣服,也端著臉盆過去。悶不作聲地給她打了一桶水之後,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咱場裡還出了活雷鋒呢。”她說:“可不是嘛,我洗衣服的時候有人自覺地給我打水。”她微笑看著我。我說:“那算啥,有人在我枕頭底下偷偷地放東西,那才叫真雷鋒呢。”她說:“放啥東西,不會是老鼠藥吧。”我說:“不是的,做好事哪能放那個呀,是飯菜票,我想交公。”我實話實說。她說:“那好啊,有人放飯菜票,你就多吃多喝點,乾嗎要交公呀?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我說:“雖不是偷來搶來的,可心裡總要是吃個明白吧。”她說:“明白個啥,連鄭板橋都說難得糊塗,你非要明白它乾嗎。”聽她這話,我就覺得八九不離十了,因為場裡再不會有人這樣做,即使是池巧巧,也隻能是給我蠅頭小利,雖然她也花過大錢,送了我一套運動衫,可我在心裡始終沒有接受。錢早一天晚一天總是要還的,而楝花給我的東西,不知咋的,我不但樂於接受,還沒有一點歸還的意思,更幻想著能經常地受她的些小恩小惠,即便這樣我也沒有覺得自己俗氣和貪婪,反倒有種自豪和滿足感。我說:“你的飯菜票也不寬裕啊。”她說:“你別管我,我經常回家用不了多少,你還沒長成人呢,吃飽了不虧身子,你沒看你那天餓得滿頭淌虛汗,我都擔心死了。”這話一出,我確信我的那份戀意就在這個女人身上了。 權衡來權衡去我還是決定留下來值場,當我把這個想法和場長說明後,場長很高興。他說:“正好,我還愁這事哩,大家都不願意值場,你主動要求值場,憑你這麼高的覺悟和素質,我再和老慎商量商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把補助費提高到3毛錢。過年過節的人家都回家團圓去了,你也吃得好些,吃好了不想家嘛。其實啊,在哪過年都一樣,不就是比平時多吃幾塊肉麼,再說了你也離家不長時間,回去不回去也無所謂。”我說:“我正是這樣想的。”他說:“那就好,場裡原則上放假放到正月初十,路遠的過了正月十五才回來,這段時間領導輪流值班的就我和慎會計。春節那幾天我來值班,一過了春節慎會計就來值班了,你就在場裡看看門、聽聽電話、打掃打掃衛生。吃飯的問題,要不跟老莫頭搭個夥,讓他也到場裡來吃飯,場裡過年殺豬留的下水啥的,讓他拿去擺弄擺弄,咱就吃那吧。反正我們值班的領導都住在場裡,相互搭個伴也不怕,我值班不值班,大多也都在場裡,還有看場的兩個老頭,三十晚上都叫過來一起吃個年夜飯吧,我叫花子來幫幫。”“那行,我都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場長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好好乾,場裡不會虧待你的。”“這是我應該做的。”安排完了,場長回家去了,場裡人也都走完了,我一個人在場裡才真正感覺到了孤獨。 已是臘月二十九了,上午還是響亮的大晴天,下午突然下起了雪。山裡的氣候真是說變就變,空蕩蕩的山穀,雪花揚揚灑灑的,幾隻楝雀在場部後麵老楝樹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撿啄著楝枝的苦棗。雪花不一會兒蓋了房頂,蓋了地麵,也蓋了樹上的枝枝權權,楝雀不知是吃飽了還是覺得樹上實在找不到楝棗可吃了,好像有人喊號子似的一起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