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花子是我和老莫一起送回家的,也許是給酒勁使的,花子竟不想回家,說在場裡女生宿舍將就一晚,我說你還是回家的好,你一個女同誌,在這有多不方便。她說我睡我的,你睡你的,有啥不方便的。我看她已經說醉話了,就堅定了送她回家的決心。我感覺她平時一個矜持的女人大年大節的能留在場裡做飯喝酒,似乎純粹都是為了我,而我能為她做的事,隻能是安全地把她送回家。雖然她在場裡睡一晚別人不知道,老莫也不會說,她自己更不會睡到其他異性的床上,可我那天晚上保護她的意識非常強烈,我想過,她即使不能自己走路,我背也得把她背回去。場長兩場酒摞在一起,早已鼾聲大起。花子赳趄著去尋女生宿舍的鑰匙,我把場長辦公室的抽屜翻了個遍也沒有找著,就先把她扶到我的床上,讓她躺下來,輕輕地給她蓋上被子。老莫要回去,我沒讓,我讓他留下來陪我在宿舍裡拉呱。   看著床上躺著的花子,老莫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娃苦啊!”   我從廚房抱來一大抱草,老莫問:“你乾嗎?”我說:“點著烤上驅驅寒氣。”他說:“別烤了,把屋子裡熏黑了,現在肚子裡剛喝過酒不太冷。”我說:“這屋子大,咋一次兩次就熏黑了,人少寒氣重,還是烘烘吧。”他說:“真的不需要,你這草不撐燒,還弄得一屋子煙。”我說:“我再去拿點樹枝來吧。”他說:“你要是實在冷,就去把鍋底的炭灰扒來,放在院子裡那個破搪瓷盆裡端過來烤烤吧。”我說:“行。”   炭火端來後,屋子裡一下子暖和了許多,為了保持炭火的殘熱,我時不時朝盆裡放少許的秸草,每添一次都有新的火苗燃起。說了一會兒,我有意把話題引到楝花身上,我問:“你剛才說楝花是個苦娃,她咋個苦法?”老莫看了一眼躺在我床上的花子,又嘆了口氣說:“這孩子是個棄嬰,當年是我在魚塘邊上撿的,那時候剛建這個場不長時間,喂魚的小孫回家有事,讓我幫幫忙,幫他喂幾天。那是個春末夏初的季節,早晨天很悶,我去魚塘看魚花起沒起頭,你不知道,魚苗塘最怕陰天了,陰天空氣悶魚在水裡缺氧,塘裡的魚苗密度大,遇到這種情況就得下去攪水增氧,不像現在有增氧機,那時全靠人工攪,所好的當時我年輕力壯的啥都能對付得了。那是我們場裡最後一個魚花塘,魚苗比一般魚塘的大,公社不讓賣,說留給本公社的一些大隊用的。天剛蒙蒙亮,我就跑過去看塘,到了塘邊,已有成群的魚苗浮在水麵上吸氣,因這個塘是重點保護塘,專門安了一臺補水機,我想補補水,如不行的話,我就跳下去攪水。走到塘子豁著的補水口時,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我走過去一看,是個小娃娃,用一個素花包被裹著,兩隻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就是不哭,抱起來還愣愣地看著我。當時我不知道咋處理好,正好那個塘靠南邊場部家屬院不遠,我就抱去找場長,場長夫妻倆說別聲張,先把她養起來,然後再向公社民政股報告。我說我咋養,一個單身漢突然有了孩子,人家還不知我出啥鬼呢。場長說就你那個形象,跟誰去搞鬼啊。花子的婆婆把小孩抱過去一看,小孩長得好又不哭不叫的,說要不留咱家養著吧。場長說咱家虎子一個就夠勞神了。花子的婆婆說咱就權當撿回個小豬小狗養,說不定養大了還有用呢。後來場長同意暫放在他家寄養再說。”正說著隻聽盛炭盆砰的一聲爆響,我和老莫都嚇了一跳,火星從盆裡濺了出來,差點燒了我們倆的衣服。原來是搪瓷盆被燒得爆了瓷,老莫說:“你別再往裡添草了。”   花子被驚醒了,一下子坐了起來說:“我這是在哪兒?”我說:“你這是在場部。”她問:“你們倆咋在這兒?”我說:“我們一直在這兒陪著你呢。”她揉了揉眼,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床說:“我咋睡這兒來了?”我說:“剛才沒找到女生宿舍的鑰匙,我就把你扶到這兒將就躺了一會兒。”她說:“我真該死,真該死啊,咋會這樣。”我說:“你要是想睡就再睡會兒吧。”她邊穿鞋邊說:“這像啥話,像啥話,讓你們見笑了,我得抓緊回去。”我說:“天這麼晚了,還要走這麼遠的路,你在這兒將就吧,我和莫大在這烤火拉拉呱陪你。”她說:“謝謝你了,我真得回去了,虎子在家還不知咋樣呢?”她又提起了虎子,我有了醋意地說:“虎子離你就不睡覺了?”她說:“還真讓你說對了,虎子離開我就不睡覺。”我說:“還有這種人啊?”她說:“你小,不懂。”“誰小呢,在古代像我這麼大的年齡,是幾個孩子的爸爸了,莫大你說是吧。”老莫笑了,看著我們倆在拌嘴。花子說:“喲?看你那能耐,自己還像個孩子呢,就想當幾個孩子的爸爸了,別廢話了,抓緊把我送走。”她又在命令我。我說:“你自己走吧,你是大人還怕啥。”她說:“我也能走,你們爺倆忍心啊,三更半夜的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夠你們悔的,誰讓你們把我弄你這屋裡來睡覺的。”我說:“哦,好人還不能做了是吧,剛才從北屋過來,要不是我和莫大扶你,你都走不過來了。”“就怨你,偏讓我喝那麼多的酒。”她好像在撒嬌。說實在的,我喜歡她這樣,真出了鬼了,上學時好些女同學在我麵前找碴兒撒嬌,我都心煩。而遇到了花子心裡的排斥感卻跑得無影無蹤了。我說:“我才沒讓你喝呢,是你攢得那麼長時間的酒癮上來了,拉都拉不住,不信你問莫大。”莫大看著我們微笑著,一聲不吭,很慈祥。說心裡話我真不想讓她走,她睡在我床上暖被窩裡,比我自己睡還愜意,想著將來自己有了媳婦可能就是這味道。她執意要走,沒辦法我隻有和老莫一起把她送回家,臨出門我把那件黃大衣披在她身上,她沒說啥看著我,眼裡流露出復雜的眼神,不隻是感激。在微弱的燈光裡,我看不清楚,但能感覺得到。   大約半個多小時,我們才把楝花送到家。回來的路上我和老莫又接著剛才的話題拉起來,老莫跟我講:“後來場長沒把她送走,而是真的當成了小動物養,慢慢地把她養大。因為場長的老婆是場長的姑表妹,屬近親結婚,生個虎子是癡呆,找不著媳婦,他們就把花子做了虎子的媳婦。起初花子咋也不同意,畢竟也是初中文化,懂不少道理,場長夫妻倆就騙花子說是他們夫妻倆救了她的命,她就該報這個恩,並編了個漂亮的故事。說有一天,他們到山上去撿柴,突然發現有隻狼叼著一個小孩,他們就奮力與狼拚搏,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救了下來,要不然她早進了狼肚子了。可憐花子那時才十幾歲,懵懵懂懂的,為了報場長兩口子的救命之恩才勉強同意嫁給虎子,這娃心裡苦呢。對於她的身世場長夫妻倆一直讓我保密,你是除我以外第二個知道這事根底的人,我覺得娃你心眼好,嘴又緊,所以跟你說了這些,你千萬不要亂說,我看得出花子挺喜歡你的。”我問:“你咋看得出的?”問這話時我心裡挺自豪的。他說:“花子一般不聽別人的話,她挺有主見的,可你的話她聽。平時挑剔得很,別說睡別人的床鋪了,就連別人的床鋪坐都不坐一下,剛才我看她睡在你的床上起來後,一點都沒有生氣,要是換了別人,她早把床鋪給掀翻了,我知道今晚喊我吃飯,要不是你叫她,她才不去呢。”我說:“你說的其他情況我不清楚,可是去喊你吃飯確實是她主動要去的。我說我自己去喊你就行了,她偏要一起跟著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唉,那她也是想跟你在一起啊。”我說:“不是的,可能是冥冥中上蒼覺得你是她的救命恩人,特意安排的吧。”老莫說:“我心裡有數,不是你她絕對不會到我那個牛棚去的,她嫌我那兒臟,有兩年多了她都沒去過那兒一次,有時候我也跟她開玩笑說,花子,咋也不到牛棚去看看我啊?她總會說,你個麻老頭子有啥好看的,我去看你個大花臉啊。不知咋的,她罵人都好聽。我看著她就會想起當年她被裹在小包被裡,兩隻眼睛睜得圓溜溜也不哭的樣子,看來這娃從小就倔。這娃命雖苦,但心性高,一般人她看不上,這場裡先後來了幾批知青了,有的人想跟她開個玩笑都不容易,別說和她吃飯喝酒了,她能跟你喝那麼多的酒,說明她信你喜歡你。”我說:“莫大,你可別想歪了,也許她是我來場裡第一個認識的人,也許那天老鷹崗翻車的事她一直記在心裡。”老莫說:“也許吧,不過她確實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你們都是心善的人,善人有善報,娃啊你將來出息了,一定要幫幫她。”我說:“這你就放心吧,我將來不論是有出息還是沒有出息,都不會忘記你們。”老莫說:“我感覺你將來一定有出息。”我說:“你哪來那麼多的感覺?”“也不是的,對別人我就沒有這感覺。”我問:“咋的?”他說:“你和別人不一樣。”我不知道我和別人到底在哪兒不一樣,反正從那一夜起,楝花真的沉到了我的心底,不是因她在切菜時喂了我幾片肉,也不是她和我喝了幾杯酒,更不是她睡了我的床,而是一種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