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錢以後,我去了一趟供銷社,給媽買了一塊紫方巾,又買了10塊水果糖。晚上我蹲在井邊等楝花來洗衣服,不一會兒,楝花端著盆過來,依然低著頭說:“你咋還不回呢?出正月就不是年了。”我說:“我明天就走,剛和場長請過假,場長同意把自行車借給我,但他不同意把車寄存在那兒,說場裡還經常用自行車。我說騎過去還咋送回來?他讓我帶一個人去把它騎回來,並說隻此一次,以後回家的交通問題得自己解決,場裡的知青那麼多招不起,說我是初來乍到又是在場裡值場,才破這個例的。聽他這麼說,我便問帶誰去?他說隨便。我想來想去,想帶你去。”楝花慢慢地抬起頭看了看我說:“你在他麵前說啦?他同意啦?”我說:“沒在他麵前說,隻是我心裡想的,他讓我隨便當然就想到了你。”花子說:“你娃吃了豹子膽了是吧,咋想到我了?”我說:“你去還能把我吃啦?”她說:“吃不了你能把你毀了。”“哪有那麼嚴重,不就是去幫我把車子騎回來嗎?能毀我個啥?”她說:“行啦,你還小,不跟你說那麼多了,明天找個路熟的人跟你一塊去吧,北邊龍泉山上有條小路,走那兒能少走不少路呢。”我問:“找誰去?”她說:“隨便。”我說:“又是隨便,咋你爺倆一個口吻,就會隨便。”我噎她道。楝花一下子來了氣說:“別把我和他扯一塊,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清楚為啥花子一下和場長劃得那麼清,就急不擇語說:“反正一戶種。”她說:“你說誰呢,不識好歹的人,你抓緊走吧,別在這囉唆。”“找蘇子輝和我一塊去行嗎?”我征求道。花子說:“不行,他這人滑,一路上你帶著他能累死。”“那就叫柳三跟我去吧。”“他啊?更不行,農村出來的土包子還騎自行車呢,自行車不騎他就好事了。”我說:“你看誰去合適。”她這回再沒說隨便。說:“場裡除了他們倆,你還跟誰合得來?”我想了半天想說就你合得來。又怕她說我,就說:“我來場這麼短的時間,本來認識的人就少,還談啥合得來,場裡第一個認識的是你和老莫,勞動中認識的蘇子輝和柳三,工作安排我認識了老侯,過組織生活認識了符海龍,吃飯認識了李師傅,場裡領導我認識場長和慎會計。”花子問:“還有呢?”我說:“哪有啦。”我明知花子問的是誰,剛才我報名單時特意隱去了她的名字。“你說說這些人他們哪一個有空呢,都一個蘿卜一個坑。”花子說:“真的沒有啦?”我說:“真的沒有了。”她說:“我給你安排一名吧。”我說:“行。”她說:“你讓池巧巧跟你去吧。”“哦,我咋忘了她呢,可她一個小女子,我咋和她一起去啊?”她說:“這時又裝英雄了,還小女子,難道我是一個小男子啊?你咋找我去。”我說:“不一樣。”她問:“哪兒不一樣?”我想說她是小大姐,你是小媳婦,別人沒閑話可說。可又怕傷了她的自尊,就說:“沒有啥不一樣的,就覺得很不合適。”“有啥不合適的?她是知青,你也是知青,互相幫個忙,別人也說不出個啥來,你們都是城裡來的知青,話能說到一塊去,有個人伴著話,路就不覺得遠啦。”我想說你咋會想到她呢?過去你說她不好,我還不知道她到底哪兒不好呢?但最終沒有說出口。她說:“我考慮過了,就她合適。”我問:“為啥?”“不為啥,你讓她去了就知道了。”我說:“我還是想和你去,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也有很多話想問你。”“以後吧,隻要你回去還回來有的是機會。”我無言,但又不想馬上離開,她說:“就這樣吧,聽我的話沒錯。”我說:“我給你買了幾塊糖。”她說:“你咋這麼有心啊,心意我領了,你拿回去給你弟弟妹妹吃吧。”我沒吭氣,瞅著四周沒人,迅速地把糖塞進了她側身盤扣的襖襟裡,轉臉就跑了。她轉臉看看我,我再回頭時,她臉紅紅的,不知是為我的莽撞而羞,還是落霞的洇染,我覺得她很美很美。 我是在農歷正月二十九才到的家。到家後,媽在外乾小工還沒回,記得是下午4點多了,我淘米做了一大鍋稀飯,之後又跑到街上買了二斤豆腐,再到食品公司門市買了二斤豬肉,回家後把媽吊在房梁上的籃子拿下來,裡麵還有年前炸的蘿卜丸子,上麵還有一塊快要風乾的豬頭肉和半個豬耳朵,我又把丸子放在鍋裡一起燉。天快要黑時,媽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媽放下手中的鐵鍁直接去了廚房,看到了鍋裡有火,自言自語道:“又是哪娃學做飯了?”掀開鍋看到裡麵燉了半鍋的菜,喊道:“二丫,鍋裡是誰弄的菜。”二丫是我妹,她那年才 12歲,已經能幫媽媽做些家務了。妹妹從屋裡應著去了廚房,說:“媽媽,俺哥回來了,是哥弄的飯菜。”媽迅速放下鍋蓋,直奔主屋而來,進屋後我正在爐子邊上用鋼筋鍋熱稀飯呢。媽過來一把把我拽過來,摟在懷裡,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說:“娃啊,你咋回來了呢?啥時候回來的?咋不跟媽吱一聲呢?媽想死你了,你這個年在哪過的?咋過的?”媽說話連珠炮似的,根本不容我說話,慢慢地媽用袖口擦了擦眼淚,摸著我的頭不說話了。我說:“媽,我是下午到的,我在我們農場過的年。”媽說:“你們農場沒放假啊?”我說:“放了,我沒回,我在場裡值場呢。”媽說:“你這麼小,咋叫你值場呢?”“媽,是我自願的,值場一天能補3毛錢呢,我值了半個月,掙了5塊錢補助費。”媽說:“孩子呀,咱不缺那幾塊錢,你不回家可把媽擔心死了,你一個人不回家,一家人都過不好年,孩子,你要在外麵有個好歹,媽咋向你爸交代啊。”媽痛聲哭了起來。我在媽的懷裡能感覺著她渾身戰栗著,她邊埋怨我,邊抓摸著我的頭,我知道媽是在疼我。我說:“媽,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你別擔心,我現在已經長大了,能掙錢了。才出去兩個多月呢,除去自己吃飯,還剩了十幾塊錢呢。”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10塊錢給媽,並把書包打開說:“我給你買了塊方巾。”媽接過來噙著淚花說:“你亂花啥錢啊,媽都老了,還能頂這種顏色的方巾麼?”“媽你一點都不老,你戴了一定很漂亮、很年輕。”媽說:“我兒真的長大了,知道疼媽媽了。”“媽,現在我才掙的小錢,等我將來掙了大錢,你老人家一定好好享福。”媽說:“乖乖,有你這句話我心裡就知足了,二丫你快上街再買幾個菜。”妹妹說:“都啥時候了,上街還能買啥啊。”我說:“媽,不用上街了,鍋裡燉好菜了,我上街買了肉和豆腐,把家裡剩的丸子放在一起熬了,稀飯也早就燒好了,正在爐子上熱著呢,我還從場裡帶來了七八個饅頭,也溜好了,包在籠布裡了,你就等著吃現成的吧。”媽說:“那丸子可不是剩的,那是我特意留給你的,還留了一些熟食呢,從三十晚上就等你回來吃,一直等到現在。還好,到底把你給等回來了,待會兒我給你切切,二丫你拿你爸的那個燙酒壺去打二兩酒去。”媽從身上掏出5毛錢給小妹。我說:“媽別喝酒了。”“不行,得喝,一定要喝,今天是幾啦?”我說:“是正月二十九。”“不出正月就是年,我得給你過年。”小妹問要打多少錢的酒,媽說打2毛錢的,2毛錢能打半酒壺呢,小妹應著出去了,弟弟他們在外玩也都陸續回來了。 那晚全家都很高興,媽媽也喝了兩盅酒,可能是好長時間沒喝酒了,也許是媽看我回來心情好,有些興奮。酒後,媽的臉紅紅的,年輕了許多。我想起了我小時候,爸和媽牽著我的手,送我上幼兒園時的情景,她那時也是這麼年輕漂亮,我當時很自豪,覺得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年輕、最漂亮的媽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的自豪一直延伸到我爸去世前,爸爸去世後媽一下老了許多,加之我們幾個孩子的拖累,媽媽的麵相已大大超過了她的年齡。可今天我又感覺媽讓我自豪了。 第二天,我想去幫媽乾活,讓媽在家歇歇,可媽咋也不同意,讓我在家裡好好休息休息,並且一再叮囑我到街上去轉一轉,玩一玩,臨走還留了2塊錢。我看媽頂著我給她買的那塊紫方巾,出門時臉上漾的全是自豪和幸福。 場裡給了我10天假,我隻在家過了5天就回場了。臨走時,媽舍不得我走,讓我在家多過幾天,我說:“現在場裡忙,在挖新塘呢。”媽說:“你能乾得了那活麼?”我說:“能,他們都照顧我,讓我平平土啥的。”媽說:“天下還是好人多啊。”她千叮嚀萬囑咐,乾活要學著有眼色,和人家場裡的人好好相處,有時間常回家看看,以後放假了,不是場裡安排的,就不要再值場了。我一一應著,媽又給了我5塊錢,還專門為我炒了一茶缸子肉醬,又給我蒸了幾個白饃饃,我不要,媽偏要我裝在書包裡,肉醬用塑料袋裹了一層又一層。 到了火車站,我用知青證買好車票以後,又轉到了站前商店,走到副食品櫃前,看到有賣奶糖的,我很高興。喊營業員過來問她多少錢一塊。她說:“2分錢一塊。”“咋這麼貴呢?一塊糖夠我們吃一份鹹菜的。”她說:“奶糖是水果糖裡最好的,當然貴了,一塊能買其他糖好幾塊呢。”“給我買10塊吧。”我掏出2毛錢給她,她明顯地流露出羨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