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護林隊建在離農場家屬院不遠的楝雀山的山腳下。我被押到隊部時,大概是夜裡12點多,進了隊部的門,沒有一點光亮,看樣子隊部的人都已睡了。那個叫錢五的人說:“三哥,我看著這小子,你去叫隊長,看咋處理。”“好吧。”那個叫三哥的人,走到堂屋東首的那間房門前,敲敲門喊:“賈隊長,賈隊長,你醒醒。”屋裡半天才傳出懶洋洋的聲音說:“誰呀?”“是我,黑三。”“深更半夜的有啥事,胡亂敲個啥。”那個姓賈的隊長很不耐煩,“是這樣的,賈隊長,剛才和五弟巡山時,抓到一個放火燒山的人,你看咋辦?”“誰這麼大膽,敢放火燒山。”“我們還沒具體審問呢,好像是北邊農場的。”“不管他是哪兒的,先捆起來扔西邊柴房去,明天再說吧,我困死了。”“是,隊長,不過這個家夥是個知青,捆了能合適嗎?”“是知青咋啦?是公社書記搞破壞我照捆。”我說:“我要見你們隊長。”黑三說:“你沒聽見嗎,隊長困著呢,連我叫都沒起來,你見個鬼啊。”他顯然有怨氣。黑三又去他們的宿舍,找了根稻草繩說:“小老弟啊,隻能委屈你一下了。”我說:“不行,我沒犯法,憑啥捆我,我去找你們隊長。”就朝北麵屋子沖去,剛要沖時,他們倆把我拽住,說:“你小子別瞎折騰了,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我說:“我是知青,上麵有特殊政策保護,你們不能隨便捆我。”“你小子剛才不聽隊長說了麼,你就是公社書記也得捆,你說公社書記比你能少了政策保護嗎?”我說:“你們根據哪一條捆我?”黑三說:“我們根據隊長指示捆你。”“反正我沒違法,你們捆我會後悔的。”“你還沒違法,不是我們及時把你抓到,楝雀山早已燒了半座山了。好吧,你小子別胡攪蠻纏了,我們給你捆得鬆些,柴房有麥草堆也不冷,拱裡麵睡一覺吧,說不定明天你們場長發現你沒了,找來把你給救走了呢。這楝花溝山是我們的,地可是你們場的,賈隊長不看僧麵也看佛麵,現在隻能這樣了。”我想他們說得有道理,就把手反過來給他們綁,“哎,這才是好同誌呢。”錢五還沒忘殘酷地鼓勵了我一句。   那一夜不知咋的,我確實睡得挺踏實,也許是我在遙遠的他鄉,沒有忘記替媽做了一件每年清明節必須做的事情;也許是覺得爸從明天開始就有酒喝,有肉吃,還有錢花了;也許是覺得沒有辜負花子對我的一片心意;也許是覺得自己本就沒有錯;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舉動是多麼的高尚,常言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父母不孝何以孝國家;也許是覺得天一亮,場長就會來找我,雖然場長不知情,可花子知情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為我想的,安排的。一想到楝花,我心裡暖暖的,甜甜的,所以在那個陰黑的夜裡,我覺得很安然,一覺睡到大天四亮。   醒來時,想伸伸懶腰,無奈胳膊被反綁著,沒伸成。我側身起來走到門前,用腳踢了一下門,大聲喊:“趕快開門,把我放開。”喊了幾聲,也沒人應,我就使勁去踹門,剛踹了幾腳,就有人過來開門了。邊開門邊說:“你瘋啥瘋,把門踹壞了,再加你個破壞公物罪。”醒來時,想伸伸懶腰,無奈胳膊被反綁著,沒伸成。我側身起來走到門前,用腳踢了一下門,大聲喊:“趕快開門,把我放開。”喊了幾聲,也沒人應,我就使勁去踹門,剛踹了幾腳,就有人過來開門了。邊開門邊說:“你瘋啥瘋,把門踹壞了,再加你個破壞公物罪。”   門開開後,進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四十開外的樣子。見到我便冷笑著說:“喲,還是個小白臉嘛,你咋膽子這麼大,月黑風高夜,恰逢放火時是吧。你真會選時間,選地兒,你是前世跟共產黨有仇,還是今世跟共產黨有怨啊,你老老實實待著,別大喊大叫的,待會兒我們隊長吃過飯,詳細審問過以後,好跟公社匯報,下一步咋處理,就看你的態度和配合了。”我說:“我咋不配合了,你們讓我來,我來了,說捆我,我也沒有反抗,你們把我扔在這間黑屋子裡一夜,還想乾啥麼?你現在給我鬆開,我又不能跑了。我得去洗洗臉吧,就這樣蓬頭垢麵的尊容也對不起你們隊長啊,不漱漱口,這口臭可說不出好話來哦。”“就你這個慫樣,還知道要臉啊。”“你說話注意點行吧,誰不要臉啦?我看你們才不要臉呢,看你們把這個山護的,把山上的樹都護成你們的柴了。你看你們這個柴房,堆了半屋子新砍的楝木,茬子還是白花花呢,再護幾年,恐怕楝雀山連個雀兒都見不到嘍!”“你小小年紀,操個啥鳥心,雀兒不來鳳凰來。”我說:“你去刷刷牙,再來和我說話,行吧?”“老子從來不刷牙,那都是你們城裡人沒事裝逼,早晨起來閑得無聊,弄根棍子在嘴裡搗來搗去的,弄得一嘴的血沫,夜裡還搗不夠是吧?”此話一出,我感到簡直不可理喻。便說:“我不跟你說了,你快去告訴你們隊長,該殺該剮隨他便吧。”“看來你小子是個又臭又硬的東西,待會兒等審問清楚,材料拿完了,我看你還硬到哪裡去。”“有啥可審可拿的,我就是給我父親燒把紙,有啥罪?”“哦,你父親是乾啥的,啥時候葬在雀兒嶺上的?”“我不是此地人,父親沒葬在這裡。”“那你到山上燒啥紙?你小子找理由也不會找。”我聽他嘴裡臟話連連,就說:“你趕緊走吧,我不跟你說了。”“好你個臭小子,你還來攆我,在我的地兒上還當起主人來了。”“請你嘴裡別不乾不凈的行吧?”他走到我跟前說:“我嘴裡就是不乾凈了,你咋我?”又撩起一腳,把我踹到了麥草裡,說:“我嘴裡不乾凈,腳是乾凈的吧?”“你敢無故打人罵人,看我不去公社告你,你叫啥名字?”我毫不示弱地說。他說:“你大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賴,叫賴誌強,是這個護林隊的副隊長。”看到他那個甩樣,我在心裡罵:你這樣的人,就該姓賴。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你連姓都是賴,我也沒有必要和你較真兒了。這時我突然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阿 Q,過去在學校學這篇課文時,我還不解阿Q咋會那個樣子,現在想起來他那種精神雖然猥瑣,但很實用。自我安慰後,我坐起來就沒吭聲,他轉身走出了柴房,反手又把門鎖上了。   場裡早點名時,發現我人不在,派人去老莫那邊找我,老莫說我昨天晚上去給父親燒紙就沒再回他那邊。這時場裡慌了起來,我一夜未歸,不知出了啥大事,況且昨天還下了一天的雨,是不是滑到哪個溝裡,掉到哪個澗裡去了。場長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頭上冒出了汗珠子,趕緊派人四處尋找我,並把老莫叫來親自審問到底是咋回事,老莫如實地說了我去燒紙的經過。場長說:“那娃沒回來,你咋不出去迎迎呢?”老莫說:“我以為這娃燒完紙直接回場部了。”場長問:“他沒和你說到啥地方去燒嗎?”老莫說:“沒具體說,我隻和他說找個岔路口或找個高一點的崗子地燒就行。”“你還說啥啦?”“我好好想想。”老莫摸著頭想了半天才說:“哦,我想起來了,他說想爬上東南那個山岡去燒,說那兒地勢高,能看見他父親的墳。”場長說:“簡直胡鬧,山岡再高也看不見他父親的墳啊,這兒離他家多遠啊,就是你死老莫瞎說,他爬山滑到哪兒摔死了,你也脫不了乾係。”老莫聽場長這麼一說,抱頭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邊哭邊念叨:“是我害了這個娃啊,多好的娃啊,多孝順的娃啊,老天爺呀你睜睜眼吧,別讓這娃出啥事兒,你要命的話,把我的拿走吧!”“好了,你別在這兒哭喪添亂了,趕緊回去守在那兒,說不定娃一會兒回來呢!我當初就不該安排他去跟你耕地,地沒耕好,人卻耕沒了。你是用啥魔法讓這娃迷信成這個樣子,你沒文化不懂科學講迷信也算了,你把他朝邪路上引,你說這深更半夜的你叫他去燒啥紙,還地兒選得越高越好,這不是教唆他去搞迷信麼,是你坑了這娃啊!”   楝花得知我失蹤的消息,心一下沉到了腳底,她急忙跑到老莫那兒問情況,到老莫那兒,老莫不在,估計老莫不會走遠,就在牛棚邊上轉來轉去等老莫,一等不來二等不來,心裡躁得起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罵:死老莫,你咋不死呢,我托你給娃辦點事,咋辦成這樣,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是該死了嗎?她替我擔心著,但也為我充滿了信心,她認為我那天來農場時翻過車就不會再有啥大災。等了半小時左右,老莫才從場部回來,到了牛棚見到楝花,竟然放聲大哭起來:“花子呀,我這不是造孽麼,我乾嗎說崗子越高越好啊,我乾嗎不陪著娃一起去呢?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拿命也贖不起啊,我有罪啊。”楝花看到老莫的狼狽樣子就來氣,說:“你個死老莫,在說啥呢,娃到底咋弄的麼?”老莫邊抹淚邊把昨天晚上的情況又述說了一遍,說完要求道:“花啊,你是個好孩子,你一定想辦法把娃找回來。”楝花問:“娃說到山岡上去燒,具體說去哪個山岡上燒了嗎?”“沒有,我隻說到山岡上去燒給護林隊看到了,他不會饒你的,娃說他不怕,就問我要了盒火柴,又拿了我的手電筒,我以為他燒完後直接回場裡了,誰承想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這還了得啊。”楝花問:“他具體朝哪個方向去了?”老莫說:“好像朝楝雀山的東南方向去了。”楝花說:“他可能去了雀兒嶺。”老莫說:“也許吧。”楝花又問:“他還說啥了?”“他沒說啥,哦,我想起來了,他說那酒燒完紙帶回來給我喝的。”“你個死老莫,都啥時候了還想著喝酒。”“其實我說要喝,實際想讓我父母喝兩口的。”“你做夢吧,你父母是啥,也配得喝那酒,你給我蹲在這兒,哪兒也別去,如果娃有消息,你第一個來通知我。”說完便火急火燎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