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場部,楝花直接跑到場長辦公室,鎖著凝眉說:“爹啊,你趕快想辦法,這娃要是有啥意外啊,咱這家就塌架了。”“是啊,我正在想呢,這娃是乾部子女,咋就想起搞這些封建迷信了呢,你說這黑更半夜的咋想起來去燒啥紙呢?也不知他從哪弄來的紙。”楝花說:“都啥時候了,還去埋怨,快想辦法派人去尋找。”“這麼大的地兒,我知道他到哪兒去啦,場裡人都派出去了,這方圓幾百裡的山地,能尋出多少地兒?”“爹,你不能這樣滿山撒網,要有重點地尋。”場長說:“有啥重點?老莫說了,崗子越高越好,北邊的龍吟峰最高,你知道娃是爬哪兒去燒啦?這個死老莫還真能想得出來,假如娃有啥事,我非得拉他老東西墊背不可,就是他引誘唆使的,我估計那些紙也是老莫為那娃準備的,要不娃絕對想不起來。”楝花說:“你就別怨這怨那了,還是找人要緊,即便老莫出的主意,也不是惡意。”楝花沒有勇氣說是自己惹的禍。場長說:“此時我隻想早一點知道娃在哪裡,出沒出事。他叫娃這麼做,就沒有好意,我看他那個熊樣子,下輩子還得打光棍。”場長說這話一點邏輯性都沒有,這輩子都打光棍了,下輩子咋還有資格去打光棍呢?楝花說:“你罵也罷,咒也罷,這時都沒有用了,我看你抓緊把場裡職工集中起來,先搜楝雀山,娃家的方向在咱場的啥方向你知道嗎?”場長皺了皺眉說:“應該在東南方向吧。”楝花說:“那我們就朝東南方向沿楝雀山搜再說,發現有火燒的地方,就能找到線索。”正說著,會計老慎走進來說:“場長,我看先把情況向公社匯報一下吧,一來場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應該及時向上級匯報,二來看看能否請求公社給予支援,派些民兵來幫助我們尋找,也好盡快弄清到底是咋回事。”場長說:“先不要聲張,忙著向公社匯報,上麵知道這事我們吃不了兜著走,說不定這娃命大,滑到哪個溝溝坎坎裡睡著了,我們抓緊把他找回來就沒事了。”“我們希望的是這個結果,可事情出現另一個結果,我們就沒有退路了。”慎會計提醒道。場長說:“能出現啥另外的結果。”楝花說:“慎會計你別胡思亂想了,這娃來咱場時是我去接的,翻車時就那麼險都沒咋地他,還在險中救了我一命,依我看,他不會出啥大事的,要不爹你再派個人到南邊護林隊看看,問他們巡山人員看見娃沒有。”場長一拍額頭說:“對呀,我咋糊塗了,咋沒想到這些,護林隊沒電話,要不慎會計你親自跑一趟吧。”“我去呀?”慎會計顯然心裡不樂意。場長說:“我在這兒坐鎮指揮,隻好委屈你了。”“好吧。”慎會計很勉強,楝花說:“我去吧,慎叔你在家幫爹指揮吧。”“也行,你是場長家的人,遇到啥情況你去了能代表場長,再說了你平時和護林隊的人也比較熟悉。”老慎一番話似乎說的這事本就是楝花分內的事,其實楝花早就想自告奮勇,可又怕當場長的公公有誤解,從大年三十晚上楝花回家很晚,說是娃和老莫送的她以後,場長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她,少跟場裡的年輕人接觸,特別是那些知青,說他們都是有文化的城裡人,城裡人狡猾得很。因而楝花平時都是在暗地裡關注我關心我,此時說出自己的想法,正恰到好處。場長說:“要不你就去一下吧,快去快回。”楝花說:“慎叔,你在這兒,我去看看。”老慎說:“那就謝大侄媳婦替我跑一趟啦。”老慎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大概上午8點多鐘,我才被從柴房裡提了出來,提我的人還是那個語言裡有臭味的老賴,不過又跟了一個小夥子,叫侯增陽。老賴把門打開說:“小子哎,出來吧。”我問:“你們要乾啥?”“我們隊長要審問你。”“有啥可審的,我昨天就跟你們說清楚了,我去給我爸燒紙的。”“我們不管你這些,你去跟咱們隊長說。”“你們把我五花大綁地,我還丟不起這個人呢,要審,叫你們隊長來這兒審,我不出去。”我斜躺在麥草堆上,也視著他們。老賴說:“你小子丟人事都做了,還怕丟人啊。”我說:“我再警告你一遍,說話別不乾不凈的,我乾啥丟人的事啦,我那叫遙寄哀思,你們不懂。”我堅持著。“我不管你是窯寄還是屋寄,啥思,你去跟隊長說清楚。”“我不去。”“你不去,架我們也得把你架去。”說著,老賴叫小侯過來說:“咱倆把他架過去。”小夥子走過來說:“哎,這位小兄弟,你還是聽話點,自己走過去吧,態度好點少受罪。”“我態度夠好的了,你們這樣不明不白地把我捆在你們柴房一夜,我沒說啥,還要我有啥態度?你們隊長要問啥,叫他來就是了,我一堂堂男子漢,又沒做錯啥,把我五花大綁的,這算啥事麼?”小侯說:“要不我們把他給鬆了吧,他也不會咋的,咱倆還對付得了,聽說你是北麵場裡的人,我咋不認識你啊?”小侯表現出友好,我說:“農場的人有必要你們都認識嗎?”我不服氣。小侯說:“沒有這個必要不假,可那裡的人我大部分都認識,你是不是新來的?要不你咋不懂規矩?”“我咋不懂規矩了?”“你懂規矩咋就好話孬話聽不進呢。”“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你們哪一個給我說過好話,就你們這個賴不賴的同誌,剛才又罵我,又打我,我都記著呢,我肯定要向上級反映的。”“我們隊長現在找你,不正是向上級反映的好機會嗎?”小侯居然很耐心,我說:“到時候,我連你們隊長也一起告,他憑啥命令人捆我拘我。”“小老弟,告不告,告誰不告誰,那是你的權利,不過現在你得跟我們去見隊長。”小侯說著來給我解繩,老賴製止道:“不行,就讓這小子告好了,我就不信他到山上放火還有理了。”小侯說:“老賴你別跟他一般見識,看來這位小老弟才來場裡時間不長,不知者不罪嘛,還是給他鬆了吧。別真惹出啥幺蛾子來,我們護林隊也不好交代。再說了,北麵的農場一直和我們的單位關係不錯,因為這事傷了和氣也不好。”老賴說:“傷了啥和氣啊,你看他們農場的那幾個人,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出來都神氣活現的,不就是一年比我們多吃兩頓魚嘛,有啥好洋腔的?”小侯說:“老賴,你說話別裹那麼多人。”老賴說:“我說的不包括你老子。”這時,我似乎聽出了這個小侯可能是我們場侯隊長的兒子,怪不得小夥子表現出一副很友好的樣子,此時我更有了底氣。小侯不經意地抵了我一下腰說:“聽話,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給你把繩子解開,你也別跟我們過不去,乖乖地跟我去見我們隊長,把事情弄清了,啥都好說。”聽了這話,加之小侯的暗示,我不再拗勁,他給我解開後,我跟他們來到了北屋隊長的辦公室。 隊長端坐在三屜桌前,一隻手捂在脫了瓷的白搪瓷缸子上,一隻手撐在桌沿上,一臉嚴肅地說:“咋這麼長時間才來?誰叫你們給他鬆綁的?”老賴忙說:“是小侯給他鬆的。”小侯說:“小夥子要麵子,綁繩子他不願來。”“哦?現在知道要麵子了,早做甚去了?”我不吭聲,我看著他那個假模假式的樣子,心裡麵很反感。他說:“小侯你去找張小凳子來讓他坐著說話,聽說他是北麵場裡的,咋也講究點。”小侯說:“你這不有條椅麼?”“他享受不了這條椅,那是給來單位聯係工作的人坐的,像他這樣的破壞分子咋能坐?”我說:“誰是破壞分子?”隊長向桌子猛拍了一下,說:“我說別人能對得起你啊。”我說:“你憑啥說我是破壞分子?”“你小子嘴別硬,一會兒我把你的材料拿了往公社一送,關你十天半個月的是好事,說不定弄你幾年牢坐坐也不是不可能,一個人深更半夜的到山上放火,還專門找地勢高的地方放,那兒風高著得快是吧,你膽子比老天都大。”“我不是放火,我是給我爸燒紙,聽人家說,地兒越高越能望到我爸的墳。”“你爸的墳埋在哪兒啦?你上了雀兒嶺就能看到?”“我爸安葬在靈山縣的五鬆山。”隊長不知道靈山縣在啥地方,更不清楚五鬆山在哪兒,就問:“你說的那個靈山縣五鬆山離我們這兒有多遠?我咋沒聽說這個地兒?”“離這兒大概有千兒八百裡地吧。”隊長又把桌子一拍,“你糊弄我是吧,千兒八百裡地你也能看見?你是千裡眼啊,即便是千裡眼,黑咕隆咚也看不見啊,你編理由也不會編。我看你是成心搞破壞,你到底是不是北場的都很難說,說不定是山外的流竄犯呢,到這裡來發泄對共產黨、對社會的不滿是吧!”“隨你咋想,事情總會弄明白的。”我在心裡想:今天肯定是秀才遇到兵,抱著無所謂的態度,隨他去吧。 小侯把小凳子找來放在我身後,讓我坐下。我說:“不用了,有啥話站著說就行了。”隊長說:“讓你坐下,你就坐下,小侯你去找紙和筆來,我問你記。”小侯應著去找紙筆。 紙筆找來以後,小侯坐在旁邊條椅上,我站在隊長桌子前麵,審問開始了。 隊長問:“你叫啥名字?”“男子漢。”我回答。“我知道你是男子漢,我問你姓啥?”“姓堂堂,名男子漢。”我覺得我表現得像被捕的地下黨。“好小子,你有種,跟我玩裡格楞是吧,小侯你就記,這小子姓名叫堂堂男子漢,我看把你送公社去,你還當不當堂堂男子漢,身份?”“知青。”“政治麵貌。”“黨的助手和後備軍。”“啥叫助手和後備軍?”小侯說:“就是團員。”隊長說:“我叫你小子繞吧,你非把自己繞進去不可,職業?”“勞動鍛煉。”“在哪勞動鍛煉?”“在廣闊天地,不過有點糟蹋廣闊天地這個詞了。”“你啥意思?”“說是廣闊天地,其實是窮山溝。”“窮山溝你乾嗎朝這兒鉆。”隊長拍著桌子喊道。我說:“我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隊長說:“我拿你當人看,你不把自己當人瞧,你這事我已經派人去向公社報告了,告訴你吧,現在我一個字都不寫,把你弄到公社你也沒轍。”“那咱就別費事了,你趕緊讓人把我送公社去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不屑道。 “賈隊長,咱別跟這小子囉唆了,先放西屋揍一頓,壓壓他的臭脾氣,送公社去就算了。”老賴在一邊慫恿道。賈隊長說:“不行,接著審,咱們不能半途而廢,把人送去有材料總比沒有材料好,你說你為啥去放火燒山?”“我根本沒有去放火燒山,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是在給我爸燒紙,祭奠革命前輩。”“你還滿會來事,燒紙就燒紙,還祭奠啥革命前輩,你以為你是誰呀。”“我是革命前輩的後輩。”我挺起了胸膛。“你小子別再瞎繞,你說你去燒紙,誰能證明?“農場老莫能證明。”“是那個喂牛的老莫嗎?”“是。”“你去給你爸燒紙,為啥去找老莫,老莫又憑啥知道你去給你爸燒紙?”“這事是老莫幫我辦的。”“老莫咋幫你辦的?紙是從哪買的?火是從哪拿的?酒精是從哪兒搞來的?”我想如實地說,又怕連累花子,因為我知道這事要是上綱上線會是啥結果,便說:“紙是我讓老莫幫買的,那不是酒精,是老莫喝剩的白酒,我借用一下,我爸生前也好喝兩口。”“哦,你小子想得還怪周到的麼,看不出你小子還是個孝子。”話一出口,賈隊長似乎覺得自己被牽著鼻子走了,說:“不對,你別和我胡扯,憑他老莫頭那個老光棍也能喝得起瓶酒?即便能喝得起,估計他也舍不得,有那錢還不攢著留作棺材錢啊。”“請你別侮辱老莫好嗎?老莫是個好人。”我辯解道,“他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像你小子說的那樣,你就在這給我胡謅吧,你咋不說你們場長給你的酒,那樣我也許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