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隊長說:“楝花啊,你爹是向陽農場的場長,在向陽農場說話算數,這兒是我們護林隊,我說了算。”楝花說:“你算個屁,你今天有種再綁他,我就死給你看。”“死不死那是你的事,我是秉公辦事,請你不要乾擾我們執行公務。”賈隊長的話音沒落,慎會計進了護林隊的大門說:“啥事啊,誰乾擾你秉公辦事了?”賈隊長轉身看是慎會計,氣勢收斂了許多,說:“喲,慎會計啊,你來了,正好給我們評評理,這小子昨天晚上到雀兒嶺放火燒山,被我們逮著了。現在剛審問過,正要往公社裡送呢,你們場裡的太子妃硬是擋著不同意。”慎會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楝花說:“我說小賈啊,你這個護林隊隊長也當了不短時間了,咋眼裡不長米呢?你看這娃像放火搞破壞的嗎?我了解過了,昨天是清明節,他去望著地給他老輩燒把紙,隻是地兒選得不合適,至於嗎?你興師動眾地把他弄來這麼長時間?我當時就猜到,這娃有可能被你們弄來了,不然的話他不會隨便亂跑,這娃自打來場裡這段時間,表現一直是不錯的,你想啊連老莫都能合得來的人,能孬嗎?場長一早就把老莫叫去問過了,老莫說他昨天晚上讓這娃準備好東西,到地勢高一點的地方去燒更好些,這娃實誠,是不是跑你們地兒去燒啦?” 賈隊長說:“要是光跑到我們地兒就算啦,他一個人黑更半夜的竟然爬到了雀兒嶺上燒。”“哦,有這事啊?”慎會計轉臉問我:“娃啊,你咋跑那兒去燒紙呢?”我說:“在山下燒看不到我爸的墓,心裡不舒服。”賈隊長說:“盡胡扯,你跑山頂就能看到啦?你有千裡眼啊?”楝花說:“賈隊長,有事說事,娃是場裡職工,我來了,慎會計也來了,要是娃哪兒做得不對,我們給你賠不是,你老是這樣不依不饒的,娃要是到公社告你們把他無故捆了一夜,我看你們得吃不了兜著走。”賈隊長說:“我就不信這個邪,你要這樣說啊,今天這個麵子我非砸不可了,待會兒等到去公社的人回來,我還得把他捆起來往公社送呢。”慎會計說:“小賈啊,今天這個麵子你還真的砸不了,我就是奉公社的命令來接這娃的,公社剛才給場部打來電話詢問情況,場長把情況匯報後,公社讓我來傳達他們的指示,讓你們無條件地先放人,等情況調查清楚了,再做處理。”賈隊長說:“慎會計你說這話,我要是不信呢?”“信不信由你,不行你隨我到我們場部打電話問,不就清楚了。”“我現在哪兒都不想去。”賈隊長一副無賴相,慎會計說:“你想不想去那是你的事,但人我必須帶走,這是上級賦予我保護知青的職責。他們這些娃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派來的,誰都不能輕易動他們一指頭,不問清娘和爺,你們把他關了整整一夜,弄得場裡老少都擔心得要命,最後的賬到底咋算,還說不清呢。”賈隊長說:“你別拿知青來嚇唬我,我看山這麼多年,啥野獸叫喚我都不怕,還怕你嚇唬嗎?”慎會計說:“看不出你小子這幾年沒長歲數,沒長眼珠子,倒長了不少膽。好了,我不跟你在這費口舌了,花子、娃,咱們走。”慎會計很強硬,賈隊長說:“沒有我的話,看誰敢把他帶出我們護林隊半步。老賴,去把門關上,慎會計、花子你們想走我不攔你們,可這小子就是不能走,今天我姓賈的還真的長膽了。”慎會計說:“小賈啊,你不識抬舉是吧?好,我奉陪,花子、娃子,咱就坐這兒不走了,等他們人從公社回來再走吧。”我和楝花、慎會計三人一起走到賈隊長辦公室的條椅上坐下來,老賴和小侯坐在一邊,我們反客為主使他們很尷尬。 剛坐下不久,黑三便火急火燎地跑進來說:“賈隊長,我到公社把情況做了匯報,他們當著我的麵就打電話到北場核實,也不知他們場長咋跟公社說的,我就聽治安股長在電話裡喊了一聲簡直胡鬧,然後把電話一摔,對我瞪著眼說:‘你給我回去抓緊把人放了!’”賈隊長一聽傻了眼,像撒了氣的豬尿泡,問:“王股長再沒說啥別的話啦?”“沒說,所以我就趕緊跑回來跟你匯報。”賈隊長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能看得出他極度的氣憤,半天他才蹦出一句話:“都給我滾。” 老賴、黑三、小侯都退了出去,慎會計、楝花和我坐在條椅上一動沒動,我真佩服慎會計的沉著老到,賈隊長兩手抱著頭,兩眼瞅著地下,不敢抬眼看我們。此時,我才感覺到做知青的自豪和光榮。半晌,老慎才慢聲輕語道:“賈隊長,你看我們是現在走呢,還是中午你留頓飯再走?”賈隊長抬起頭很無奈地說:“隨便吧,這事還不能算完,待會兒我親自去公社一趟,肯定是這個黑三不會說話。”老慎說:“那是你的事嘍,我看我們就不在這兒給賈隊長添煩了,花子、娃,我們走。”我們三個人幾乎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出了護林隊的院子。 出了院子,我竟然覺得天是那麼的藍,山是那麼的綠,花子和慎會計是那麼的親,我自己是那麼的偉大。 這之後,公社領導真的很重視這件事,專門派了調查組,調查了一兩天。最後把我找去,指出對革命先輩的盡孝、寄托哀思無可非議,隻是選的方式和地點有些不妥,他們護林隊履行自己的職責也沒有錯,隻是他們采取的方式方法是不當的,甚至是非常錯誤的,建議組織上給予相應的處理。結果是:賈隊長被撤職調離,護林隊的副隊長老賴被降為一般護林員留隊使用,自此護林隊更是對向陽農場刮目相看,更覺得我們這些知青輕易動不得,惹不起。而我也用我被捆的痛苦和屈辱的經歷,為我們全場的知青長了臉,長了誌氣,贏得了享受尊重的資本。場長、慎會計包括侯隊長都改變了對我們的看法,起碼侯隊長不像以前那樣在分配活計時吆三喝四的,乾啥活時都是商量著來,而且在待遇上也真正做到了同工同酬,有些時候甚至還高看我們一眼。 從那件事以後,楝花不像以往那樣的沒有顧忌地關心我嗬護我了,有人時她基本上不再接觸我,沒人時也不像過去那樣,一口一個娃地喊我,命令我,要我這樣做或者那樣做,她越是這樣越是拽得我心裡慌慌的、亂亂的。 大概過了兩個月左右,當布穀鳥把清脆的鳴聲,再一次撒到楝花溝的時候,夏天又來到我們農場。 方方塊塊的、金黃金黃的麥地像鑲在大山深處的黃金甲,層層疊疊的、嫩綠嫩綠的桑田像縫在山沿邊上翡翠的裙擺。楝雀山上成片成片的苦楝樹,開滿了小白花,花花灑灑地浸在綠色裡,漫飄出一種沁人的苦香。數不盡的蜜蜂穿梭在葉間花頂,擷著鮮甜的花蜜,據說楝花溝產的楝花蜜比我國東北產的椴樹蜜還要稀貴,那種甜是烈烈的、爽爽的,不僅能穿喉順氣,還能潤肺養顏,增強人的免疫力,因而每到這個季節,不少放蜂人都蜂擁而至,特別是楝花山的野蜂產的楝花蜜更是一種極品,身上如被蚊蟲叮咬後,塗上點兒蜜立刻止痛去癢消腫,長期食用還能返老還童。楝花溝的又一個收獲季節來臨了。 這年夏天我是第一次體會到麥收的辛勞。 我不會使鐮刀,看著彎月般的鐮刀泛著青青的寒光,我心裡打怵。出工後,老侯問我要幾壟地,因為工分都是按地畝計的,割一畝麥一個工,一個工10分,年底結算時按全場總收入折算工值率,年景好,收成好的話,每個工能掙到8毛錢或8毛5分錢,年景不好每個工隻能拿到五六毛錢,甚至拿到兩三毛錢。這一年預計工值不會低,因為場裡又添了個大魚塘,麥子長勢好,春蠶聽說也長得好,所以場裡職工都拚命想掙工分,有的人一天能割兩畝多。 我們要割的那塊麥子大概有20畝左右,一共20個人參與收割,平均下來每人一畝地,20個人中有15個知青,5個場裡職工,我知道楝花因我的緣故也參與了這塊地的收割。老侯原本把她分在靠我們北邊的那塊地,可她非要到我們這塊地來割。老侯埋怨她傻,說:“你個憨丫頭啊,這塊地能比那塊地好嗎?”我看這塊地麥子長勢確實比那塊地好。老侯說那塊地靠近蠶室,熱了累了能到蠶室裡去歇歇腳涼快涼快,喝口水也方便些,可楝花說我不能搞特殊,我就在這塊地割吧。聽了老侯的話,我覺得他有的說得對,有的明顯說得不對。他說北邊的那塊地靠近蠶室歇腳方便一點都不假,可那塊麥子比這塊好我不敢茍同,那塊地靠近蠶室,風和陽光都不如這塊地得勁兒,加上靠近蠶室處麥子被踩倒了不少,整個地裡的麥子比這塊地裡的稀多了,估計那塊地要比這塊地的產量低三成以上,他還說那塊地好,明顯是睜眼說瞎話。後來我才知道麥子長得越好越難割。 我要了一畝地,其他知青有的要了一畝地,有的要了一畝多,場裡其他職工大多都要了兩畝以上,楝花隻要了兩畝。我心裡有些輕視她了,心想到底是太子妃,乾起活來還是不行,比我們知青要的略微多一些。可一旦割起來,楝花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在整塊麥田裡她就像個領頭羊,一直走在前麵。我的一畝麥子隻割了三分之一時,她就基本割完了一畝,和我一塊地,當中隻隔了個柳三。柳三割得也快,但比楝花慢些,楝花先割到地頭,就站在那邊朝我這邊看,我抬頭向她那邊看時,她又把頭低下去。此時我已是滿頭大汗,便脫了襯衣隻穿了件背心,這天沒有太陽,麥子割起來就有了些韌勁。初割時,刀起麥落嗤嗤的還覺爽快,可半畝地割下來又覺得刀鈍麥遲渾身乏力,加之手臂被麥芒紮得火辣辣的,刺撓撓的,心裡就煩躁,煩躁了汗就淌得越多,汗淌得多手就越滑,速度就慢了下來。到中午吃飯時,我才割了將近三分之二。 午飯是在蠶室的走廊上吃的,我像個落湯雞似的衣服濕透了,緊緊地裹在我那自我感覺不是良好的身軀上。我怕丟人,迅速地拿了兩個饅頭,又快速地跑到蠶室的後麵沒人處去吃,楝花讓柳三來喊我,我不敢過去,我怕濕漉漉的身子在她麵前出醜,就說我在這兒涼快涼快。過了一會兒,楝花拿著毛巾到塘裡洗臉,從我跟前走過時低聲說:“快到前麵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有啥見不得人的,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割麥子,待會兒把鐮刀給柳三交給我,給你磨一磨,不要著急,能割多少就割多少,這場裡就屬你年齡小,又來得晚,你能跟誰比?”我說:“你抓緊去吧,這屋後陰涼,我吹吹風一會兒就過去。”“別在這兒待時間太長了,當心著了涼。”“知道了。”實際我到屋後來,沒有人會說,會注意到,多數人以為我來小解,隻有楝花知道我是害羞有意去躲著別人的。 她到塘裡洗洗臉,又把毛巾擰乾擦脖子,我離她不遠,能看見她脖子嫩白嫩白的很美。之後,我又看見她把毛巾洗了,又擰乾,掀起自己的大襟褂往裡邊掏著擦來擦去,我急忙把臉轉過來。不一會兒,楝花又走到我跟前說:“你把臉轉過來吧,有啥要掖著躲著的,長心眼了是吧。”說著,她把毛巾扔給我說:“吃完去塘邊洗洗吧。”“不用了,你快拿回去吧,別把你的毛巾弄臟了。”我把毛巾還她,我說的是實話,可她不高興地說:“你嫌我這毛巾臟是吧,臟你就別用,扔了吧。”她沒有去接毛巾,我說:“你別誤會,你看我這渾身臭汗。”“我不嫌,哪有這麼多的廢話。”她又看我胳膊上被麥芒刺得道道紅痕,說:“你咋弄成這個樣子?”我說:“太熱了,我把褂子脫了弄的。”“再熱也不能把褂子脫了,晚上才夠你受的呢,告訴你慢慢來別著急,麥子是一天能割完的?咱場有這麼多的麥子能割它個十天半個月的呢,你這個樣子咋能撐過去?”我說:“慢慢就會好的,你快回吧,我馬上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