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說:“你早知道咋了,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你不能和娃比。”老莫說:“我沒和娃比,可你也不能說我肚子裡悶的不是好東西啊,我看你倆娃好,一直悶在心裡,能算不上是好東西嗎?”一句話說得我和花子都愣在那裡。還是花子反應快,說:“好了好了,你悶的也是好東西,行了吧。越老越老小孩了,就這事也爭嘴。娃你快把衣服穿起來,別凍著。”我說:“穿著這件新坎肩,根本就不要再穿其他衣服了。”花子說:“你娃盡瞎說,你膀子不冷啊?”我說:“這屋裡有火堆,真的不冷。”其實我是想展示一下花子對我的好,並讓她看著我穿著她親手給我做的衣服所產生的自豪和快樂能再長一點。花子拿過我的外套說:“趕緊穿上吧,凍出病來我又不好朝你那兒繞,誰管你啊?”我說:“你不好繞,不會指使莫大去繞麼。”花子說:“你來勁了是吧,你要不聽話,以後我真的不管你了。”我聽話地穿起了外套,心裡暖融融的。 花子收起了布包說:“你爺倆在這兒烤一會兒吧,我得回去了。”我說:“你多坐一會兒吧,外麵下那麼大的雪,你上哪兒去。”花子說:“我得回家去,虎子他媽這幾天不大舒服,我得回去給她熬中藥,剛才出來時我說到場部去,一會兒就回來,這會兒已經耽誤時間了。”老莫說:“我還打算中午招待你倆娃的呢。”花子說:“你有啥好招待的?”老莫從床頭的籮筐中端出了一個小瓦罐盆,裡麵盛了大半盆已經做好了的肉凍,花子問:“你從哪兒弄來這東西,是啥肉凍?”老莫說:“是豬肉凍。”“咋沒多少肉呢?”老莫說:“是小豬。”花子問:“你哪來的小豬?”老莫說:“是昨天晚上,我從桂子六那兒弄來的。”花子說:“桂子六也該死,咋把這麼小的豬給殺了。”老莫說:“不是殺的,可能是病死的,桂子六跑來問我要不要,不要他就扔了,我看這小豬也有好幾斤重,扔了怪可惜的,就撿來用開水燙了燙,去了去毛以後用鍋煮了,你別說啊,豬小味還怪香的,昨晚啊,我吃了大半個,拉了大饞了呢,剩下的我特意留給娃吃的,正好你今天來了,也沾沾光吧。” 花子聽說是病死的小豬,鼻子皺了一下說:“死老莫啊,啥死豬爛狗的你都吃,這病死的小豬也能吃啊,你也不嫌膩歪人。”“膩歪啥人呢,你聞聞還真的怪香呢。”老莫端著盆朝花子臉上送,花子臉使勁朝後邊扭,說:“趕緊端起來,我可不聞它,這好東西你要吃,你留著自己吃,自己拉饞吧。娃,我走了,你最好也別吃。”花子囑咐我。老莫說:“有啥不能吃的,再有啥毒,用水煮過這麼長時間,也就啥都沒了,你看我昨天晚上吃了那麼多,也沒啥事。”花子說:“娃能跟你比啊,你那是啥腸胃,娃是啥腸胃。”聞著那肉還有點香,我心裡就饞了,那個時候一年也吃不上幾回肉,可聽說是死小豬,心裡又瘳得慌。花子看我左右為難的樣子,就說:“我不管你了,你覺得自己能撐得住就吃幾口。”我說:“看情況吧。”她說:“你別看情況了,聽說最近公社要來場裡放電影,到時候場裡肯定要招待,我讓慎會計多買點肉,剩下來你再拉拉饞算了。”我聽說公社要來放電影,一下子來了精神,問:“啥時來?”花子說:“就這幾天吧,我昨天聽慎會計家裡姨和俺婆婆拉呱時說的。”我問:“你來看嗎?”花子說:“不一定,要是婆婆來看,我就沒法來看了,虎子得有人看著。”“你把虎子帶到場裡一塊看嘛。”“他呀,我才不敢帶他來呢。”“你帶來吧,我和你一起看著他,還看不住啊。”“你咋和我個看法,你又不是俺家人。”“你又外了吧,論公,我是這場裡的職工,和你是同事,論私,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咋就不能和你一起看著他。”“你別再拐那麼多的彎了,啥公啊私啊的,到時候盡量爭取吧,十年九不遇地來場裡放回電影,我稀罕著呢,其實我最喜歡看電影了。”“你喜歡就來吧。”花子長嘆道:“身不由己啊,哎!你說這女人為啥非要結婚,結婚就像有根繩似的,走到哪兒都要拴著你,拽著你。”說完,她便很快地融進了潔白的世界,頭頂上那塊紅方巾在雪白裡移動著,像跳躍的火,很頑強,又很孱弱,我站在院子門口一直等到那點火紅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那時,我穿著那件新坎肩,比我以後參加工作時第一次穿西裝還高興。在場裡唯恐人家看不見我穿了件新衣服,時不時地把外套脫下來顯擺一下,可幾天下來沒有幾個人關注我,隻是李師傅羨慕地說:“你小子在哪買的這件小坎肩,穿著這麼合身。”我說:“我找人量身定做的,當然合身了。”他問:“你找誰做的,告訴我,我也去做一件,成天圍著鍋臺轉,拖著大棉襖一點也不方便。”我想說在街上裁縫鋪做的,又怕他真的找到人家做不上來,其實他要是有心的話,趴在我的坎肩上一看就知道,那純粹是手工產品,隻不過是針線細實勻稱,像縫紉機砸出來一樣。我說:“對不起哦,你這個願望不能實現了,這是我媽使人捎來的。”他問:“你媽讓誰給你捎來的?你給我問一下哪兒能做出這樣的坎肩來。”“你不為難我麼,我媽同學從我家給我捎來的,離這兒遠著呢,你要我咋去問啊?”他愣了一下,像突然想起啥似的說:“你小子騙人,是不是在我們楝花溝掛上了啥花姑娘啦?你剛才還說找人量身定做的呢,你啥時候回家去的?”經他這麼一戳,我覺得說漏了嘴,但又不好改口,就說:“我哪有那本事在咱楝花溝掛上大姑娘啊,你看咱場的那些大姑娘,哪一個我能掛得上?”他說:“咱場的大姑娘你沒想去掛,你要是來真的,哪一個也走不了手,不過咱場的大姑娘是絕對沒有那個爪子給你做出這件像樣的東西的。”我問:“你咋這麼肯定?我感覺咱場的女同誌個個都是能工巧匠嘛。”他說:“她們的針線活我又不是沒看過,除了楝花以外,沒有一個人能入我眼的。”我裝傻地說:“是嗎,我看苗紫娟、潘金花她們的手藝都不錯嘛。”“她們的手藝確實不錯,可是做出你身上的活計是不可能的,是不是你小子去東山村碾麵掛上了哪位能工巧匠了。”我說:“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你以前也到東山村去,看見那兒有啥像樣的能工巧匠了嗎?”“我沒發現,不等於你不能碰到,我的眼睛不好使,你的眼睛好使嘛,有好幾次你去碾麵回來,都說機器壞了,要不就說人家不開機,還那麼晚回來,我估摸著你小子是不是去會女人了。”我看他把我想得越來越下道,便笑著說:“你別瞎疑惑了,其實是家裡捎來的,就是上次我碾麵子時,人家不開機子,我去了公社一趟,我爸的戰友給我捎來的。”他半信半疑地說:“你爸的戰友在公社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乾啥的?”“這你就別問了。”想不到自己想遍一下,結果又要編謊話去掩蓋真相。最後還是苗紫娟的眼光犀利,那天我穿著坎肩在井邊洗衣服,她也來洗衣服,我幫她打了桶水,她謝了我後問:“你穿這件坎肩挺漂亮的嘛,是妃子妹給你做的吧?”“啥妃子妹?”她說:“你文化這麼高還裝傻啊。”我明知她說的妃子妹是指楝花,我就納悶她咋就一眼看出是花子做的東西。我說:“你說啥妃子妹啊,我確實不懂,這是我親戚從家裡給我捎來的。”“你人小鬼大,不說實話。”“真的。”“真的和假的你說了不算,我一看那針線活,隻有花子有那個爪子。”“我這是在裁縫鋪裡做的。”“你睜眼說瞎話,你這件坎肩是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哪有機器紮的針眼。”我怕再解釋就把自己繞進去了,反而不好。就說:“我不騙你,是我媽托公社的親戚捎來的。”聽了這話,苗紫娟就動搖了自己的猜測,說:“難道天底下還有比花子針線活還好的人?”“山外青山樓外樓,高人還在山外頭呢。你長期生活在楝花溝沒出去,外麵的世界大著呢。”她搖搖頭說:“真有可能是我猜錯了,不過咱楝花溝花子的手藝絕對不亞於做這件衣服的人。”“真的嗎,趕明兒我叫她照著這個樣子再幫我做一件。”“花子要做隻會比這件好。”我說:“也許吧,前幾天我問她要了雙鞋墊,挺漂亮的。”我爽當趁此也把鞋墊的事說出來,免得他們看了鞋墊那麼漂亮,又不知在背後咋議論一番,我不能因花子的真心關心我,對我好,再把花子的名聲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