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我拿了傘,沒忘了把上麵的浮灰用雞毛撣子撣了撣,順著場部南邊靠近屋子後墻往前去擠,擠著擠著頭突然覺得像是被啥東西砸了一下,我以為是別人嫌我亂擠有意扔的東西,那東西彈在了我的胸前,我一把抓住了,一看是楝棗樹上掉下來的楝枝棗蛋蛋。我把它扔到了地上,又踩了一腳,就聽後邊人說:“你在乾嗎呢?不在裡麵好好看電影。”抬頭一看竟是楝花,我喜出望外,說:“你咋在這兒呢?到裡邊坐著看吧。”她說:“我來得晚,就在這兒站著將就著看吧,待會兒散場也方便出去。”我說:“我來拿傘遮機子的。”“噢,那你快去吧。”我擠到前邊,又不想回到座位上了,便叫前麵的坐著的人幫我把傘傳了過去,我又回來找花子,可花子又不在原來的地兒了,我想喊又不敢,沒辦法,我就著那棵老楝樹向樹乾四麵張望著,也沒有看到。我以為花子提前回家了,心裡空空的,沒了看電影的興趣,我圍著場子邊上轉,奢望在我的尋找中再見到花子。轉到了西北角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花子,我激動地過去問:“你咋不在那兒看啦?”她說:“那兒太擠了,蹭來蹭去的不舒服。”我問:“你站這兒不冷嗎?”“不冷,看一會兒就回去了。”我問:“你婆婆沒來啊?”“沒來。”“你婆婆沒來,你咋就不早來呢,早來了坐在裡邊看多好啊。”“在哪兒都一樣,有得看就行。”“我給你開個道,你還是到裡邊坐著看吧,站在這兒多累呀。”“不用了,我就在這兒看,你快走吧,我隻能看一會兒就得回去。”我問:“你咋不能在這兒多看一會兒呢?”“我把虎子哄睡了,才偷偷跑來的,說不定他啥時候醒了,就鬧著找我呢。”“你婆婆不是在家嗎?”“就因為她在家,我才敢過來的,來時我和婆婆說了,隻看一小會兒就回去。”我沒有話了,就站在她身後。那天刮的是西北風,風不大,但涼得硬。她說:“你去吧,別在這兒啦。”“我不走,就在這兒陪著你看會兒吧。”“我不要你陪,你走吧。”“我就不走。”“你不走我走。”我在黑暗中突然把她從後麵抱住,說:“我不讓你走。”我這一抱使花子猝不及防,身體戰栗不已,我悄聲說:“花子,不怕不怕,人家看不見。”她不吭聲,去掰我的手。我抱著她,雖然隔著好幾層衣服,也能感覺到她的溫熱很快地傳遞到我身上,她掰了半天也沒掰開,就小聲說:“娃啊,你別這樣,給別人看見了不好。”“黑天摸地的人家都在看電影,誰還顧得上看我們。”我鬆開手,把大衣的紐扣解開,重又把她圍在懷裡。她顫聲說:“娃啊,你這樣要是被熟人看到了,咋了得啊。”“黑乎乎的,誰會認得我們。”“人家認得你的大衣呢。”“要不我把大衣脫了。”“脫了你不冷啊。”“有你給我焙呢。”“你快把手鬆開。”“我不鬆。”“你不鬆,我這就回去。”我聽話地把手鬆開。她說:“你快把大衣扣好,把兩手伸進我的胳膊窩來焙焙。”“我不扣,我把大衣披起來吧。”她問:“披大衣乾嗎?”“披起來麵積大擋風。”“你在我跟前我不冷。”“不冷也要披,我是你的擋風墻呢。”“娃啊,你真好。”聲音小得可憐,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把大衣脫下來披上,又把雙手分別插在花子的腋窩裡,用兩肩及上臂把大衣展到最大。她側頭說:“還冷嗎?”“還行。”她說:“要不你把手伸進襖裡麵焙一會兒吧。”我把她朝胸前按了按,她沒反抗,依在我懷裡,我心揪得緊緊的。這時熒幕上出現了德強參軍前到杏莉屋裡去道別的鏡頭,天上也下著雪,杏莉睡在被窩裡還沒起來,杏莉白嫩的胳膊放在被子外麵,德強坐在杏莉床邊輕輕地把被子掀開,把她的胳膊放了進去,杏莉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是德強大清早地坐在自己的床邊,驚訝道:“你咋這麼早來啦,不冷嗎?”德強說:“不冷。”杏莉說:“我不信。”順手就把德強的手拽過去,握在手中說:“還說不冷呢,兩隻小手凍得冰溜溜的,抓緊放進來焙焙。”說著杏莉就把德強的手拽著往自己的被窩裡塞。當德強的手被塞進杏莉被窩的剎那間,我也一下子順勢把自己的兩隻手插進了花子的大襟襖裡麵,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說:“我就是喜歡你。”“你要真的喜歡我,就聽我的話,回去好好看電影,有些話等我有機會了,好好告訴你吧。其實我是一個不值得你喜歡的人。”我說:“我不考慮值不值得,喜歡就喜歡了。”“你咋這麼犟呢,等我把有些事情告訴你了,你自然就不喜歡我了。”   那夜,電影散得很晚,雪下得很大,雪花打在窗戶上,像老鼠抓風箱般唰唰的,撓得我心裡癢癢的,又鬱鬱的,鬱悶在她那句:等我把事情告訴你了,你自然就不會喜歡我的話裡。   在我的記憶裡,1977年的初春,雪下得特別多特別多,也下得熱烈。剛從失去偉大領袖的悲痛中走出來的人們,又跑進了粉碎“四人幫”的歡悅中。楝花溝的那個冬天到春節來臨前已下了五場雪,第五場雪是臘月二十三下的,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的白雪,給楝花溝又一次帶來了冰亮與皓潔。   場長把慎會計、侯隊長還有符海龍和我都喊去開會,我不知道為啥叫我去,在外人眼裡能參加場裡的這種會議,會被認為是場領導成員或已被列為培養對象。   場長開場白很簡單,說:“召集大家來,是想商量一下今年這節咋過,雪就這麼一直下著不停,前幾場雪還沒化完呢,今天又摞了一場,看樣子這場雪不知下到啥時候停,雪量有多大。冬天嘛,雪多不是壞事,所謂瑞雪兆豐年嘛,明年的莊稼和山樹肯定是個好長勢。可眼下給我們帶來不少難處,一是吃飯問題,二是大家如何回家過年的問題。吃飯問題呢,這麼多人窩在場裡沒事乾,雖然不愁糧食,大家吃飯也都交票,可麵得碾,菜也得買。我看今年不如把假放得早一些,大家能回去就讓大家早點回去吧,省張嘴也省點事。另外回家過年的問題,主要是交通問題,住我們本公社的,再遠也好說,就是外地人回家困難大了。山道上基本都封了,外邊的公共汽車也停了,特別是這些知青娃,我原打算乘火車的讓老莫套個車送幾趟,現在道上走不了車了,就是能走車也不安全,我心裡也不放心。黨組織和他們的家長把這些娃交給我們農場,交給我,說實在的,我整天提心吊膽的,生怕出個啥事。我看能不能動員大家往家裡寫封信,說明原因,過了年,等天氣好了,路上安全了,再分批地放他們假回家看看。這樣做隻是有點對不起這些娃的家長,一年到頭,也該回家給父母拜個年,磕個頭盡個孝啥的,讓父母也看看他們是不是又長高了,長結實了。我有個想法先說說,待會兒研究研究再定。正好符書記在這兒,你是這幫小青年的頭,假如這事定下來,你得多想想點子,如何穩住大家的情緒。每逢佳節倍思親嘛,我想過了,場裡還有5肥豬,都宰了,其餘4分給回家的職工過年,剩下的1連那4的豬下水都留在場裡,給不回家過年的職工吃。留在場裡的人正常記工分,我初步有這個想法,還看大家都有啥不同意見。”我在心裡想,你都問大家是否有不同意見,肯定是你自己早已想好的成熟意見,還說啥初步想法,我覺得他虛著。不知咋的,其實場長已經為我們大家想得很周到了,想回家的人不僅能早點回家,還能分一份豬肉回家過年。不回家在場裡過年,白吃白喝還能記工分。可我就是覺得心裡不舒服,自從花子告訴我他與池巧巧的事,以及我又看到他與潘金花的事,還有老莫說的那些話,覺得他這個場領導咋都不像個樣。他再咋英明,再咋細致周到,我都覺得不以為然。   慎會計先開了口說:“我沒啥意見,場長想得很周到,反正我住場裡的家屬院,也不存在回家不回家過年的問題,老家的父母我都叫兒子早把他們接過來了,我在場裡和大家一起過年吧。”老侯說:“我其實也想留在場裡熱鬧熱鬧,可我畢竟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我不回家吧,家裡沒有個巴望頭,我還是想回家過年,不過我會把場裡該做的事安排好的,這一點請各位領導放心。”輪到符海龍說了,他皺了一下眉頭說:“我提議啊,為了落實場長的意圖,在我們場的知青當中開展一次過革命化春節的活動,不論遠近,人都不允許回家,我帶個頭。”場長說:“你這個想法好,不知大家能否響應?”符海龍拍著胸脯說:“包在我身上了,我是團支部書記,團員都得聽我的,不是團員的看他們政治上還想不想再進步。”場長說:“這是場團組織發揮領導和組織作用的關鍵時期,就看你這個團支部書記了。”符海龍說:“絕對沒問題。”場長又看了看我沒說話,我不知道場長是在征求我的意見,還是讓我要服從集體決議,因為他應該清楚他的這個想法,唯獨對我說不過去,因為我去年春節就已經革命化了。老慎說:“來參加會議的同誌都說說吧,你也說兩句吧。”場長接過話來說,“這娃一直表現不錯,去年就主動留下來值場,已經有一個春節沒回家了,再多堅持一年吧,我相信你有這個覺悟。”我還沒說出自己的想法呢,就被場長的想法給擋了回來,確切地講是讓場長的想法給強奸了。我有反抗意識,但又無話可說,因為我首先是團員,其次是這個會議的參加人之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說:“我服從場裡的決定吧。至於後勤保障工作嘛,這冰天雪地的我一個人難以擔當得起,尤其是山道上滑,我駕車的技術又差,能不能再派一個人幫我?”老侯說:“這個要求不過分,去年你沒   回家過年,今年又留下來,人家留下來是玩的,你留下得保證大家的糧食供應。   這樣吧,我提議讓老莫和花子幫你一下,每碾一次麵就給你們多記半個工,老莫幫著駕牲口,花子幫著打雜,也順便去東山村商店幫大家買點針頭線腦的,花子這孩子勤快人細道,大家看如何?”慎會計說:“我看行,就不知道場長家裡有沒有啥困難?”場長說:“也不是天天碾麵子的,家裡有點困難也能克服。過革命化春節嘛,我這個當場領導的首先要帶好頭,毛主席他老人家為了中國的革命事業,先後有5親人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這又算得了啥。我看這樣行,給他們多記點工分也值,這冰天雪地的誰願意去挨這個凍,受這個累,這還要有覺悟的人才能做出來的呢。”慎會計說:“我沒意見。”場長問符海龍有沒有意見,符海龍硬擠出了笑臉說:“我服從。”場長說:“大路子就這麼定下來了,留下來的人總不能天天窩在屋裡鱉守蛋吧,我待會兒和護林隊商量一下,海龍帶幾個小青年去把他們的乒乓球桌借來,把西頭會議室的條椅撤到一邊,沒事叫大家打打球,慎會計再給娃些錢,叫他在碾麵時順便再捎幾副撲克、象棋來,讓大家娛樂娛樂。”我說:“慎會計把錢給楝花吧,她買其他東西時順便買就行了。”“也行。”慎會計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