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回到辦公室不一會兒,便又轉到夥房。這時北屋會議室沒有了先前的歡騰,場長問我:“你咋沒去和大家一起吃飯?”我說:“我不太餓,在這邊隨便吃點稀飯就行了。”“看那架勢,小年過得不錯嘛,幾個菜呀?”我說:“四個菜。”他問:“哪四個菜?”我如實地報了菜名,“誰提議的?”“是符書記決定的。”“哦,是海龍啊,中午不是會過餐了嗎,咋晚上又弄這麼多菜?能吃進去嗎?”“不知道。”“你咋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咋不去吃的?”我無言。“就留那點葷菜,沒過年吃完了,過年咋吃了?”場長像在責怪我。我說:“之前我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他們不聽。”他問:“你都說了啥話了?”我又把跟符海龍說的話簡單地重復了一遍。他聽後不慍不火地說:“哦?一頓會餐就把他的翅膀給吃硬啦,敢拿小書記跟我這大書記較勁啦,是不是嫩了點?”我心想嫩不嫩我不知道,我沒接話。他說:“這樣吧,團支部過年就改選,你就任組織委員吧。”我說:“我當不了組織委員。”他問:“為啥?”“我當這個夥食會計都不稱職,連幾斤豬肉都看不好。”“那不怨你,好啦,這事我心裡有數了,你不要和別人說了,這頓飯,飯菜票要收。”我說:“符書記說過了,給大家過革命化小年,免費的。”場長說:“過啥革命化小年,想革老子的命是吧,你記住,這場裡任何事情,必須經過我同意,尤其是關係到填肚子堵嘴的事。”我說:“他話都說出去了,事也乾過了,你要都收回,恐怕符書記麵子過不去。”“你別一口一個符書記地叫他,到他爹麵前我都很少叫符書記,他的麵子過不去,我的臉弄去做鼓皮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這樣處理的話,最好先找他談談,給他頭腦裡轉個彎。”場長說:“本來是直來直去的,乾嗎要轉彎?”“他好歹也是一級負責人。”場長說:“他算哪一級負責人?”“那他不是團支部書記嗎?”“他這個團支部書記,我今天讓他乾他就是,明天讓別人乾他就不是了。”我在心裡嘀咕著,你在我麵前說大話有啥用,場裡這個團支部還不是因為人家符海龍下放到場裡來才設的。我說:“場長你別生氣,幾斤肉兩條魚,過年少吃點也就在裡邊了,別因為一頓飯弄得大家都不高興,革命化春節過得就沒質量了。”場長說:“你小子也學會和稀泥了,我不高興,大家能高興嗎?退一萬步講,他是團支書,團組織內部的事他可以說了算,場裡那麼大的事他能說了算嗎?”頓了一下,他又說:“這團組織內部的事,也得由黨組織說了算,黨領導一切。”我說:“吃頓飯也算不了多大事。”場長說:“還有啥事能比這大的?沒想到你這娃政治嗅覺咋恁差,我還想重點培養你呢。”場長把這事提高到這種高度是我沒有想到的。便說:“我接受領導的批評,也謝謝領導對我的關心。”場長說:“我不是批評你的,你當時就應該攔住他們。”“我咋能攔得住呢?”“你攔不住就應該到我家去告訴我。”“我跑到你家,他們早就把飯吃完了。”“也是,這冰天雪地的你跑到我家啥都晚了。”我想你總算有自知之明了。場長說:“你就照我說的辦,明早吃飯時一並把今天吃的飯菜票給我收回來。”我問:“咋個標準?”“吃多少收多少。”“肉是自家養的,魚是自家塘裡撈的,豆腐是自家磨的,哪有個標準?”“連飯帶菜每人收1元錢吧。”“連我24個人,收24塊錢也太多了,我有些擔心。”“你沒吃飯收啥錢,就收23塊錢吧。”“是我犯的錯誤,沒吃也得罰,還是一起收吧。”“沒想到你這娃有這覺悟,你就免了吧。”“場長,每人收1塊錢確實太多了,別收出問題來。”我提醒道。“吃飯給錢天經地義,我就不信,他能搞暴動。”“搞暴動不可能,大家在這大山裡冰天雪地的沒回家過年,心裡就夠難受的了,你再收他們這麼多錢,大家情緒更低落了,這革命化春節過得就不熱鬧了,不熱鬧意義就不大了。”場長聽後沉思了片刻說:“要不每人收5毛錢吧,早知道那小子要過革命化春節是另有圖謀,我就都把你們攆滾回家去。”我說:“你現在決定讓我們回去也不晚啊,今天才臘月二十四嘛,離過年還有好幾天呢。”“放屁,自己局的屎還能自己吃回去啊。”場長是第一次在我麵前發火,並口出粗言,我有些受不了。我想問他,你說誰放屁呢,要是說放屁也是你在放屁,屁放出來才知道臭,熏了別人也臭了自己。我還是忍住了,也算是對他的尊重吧,因為他不僅是場長,還是花子的公公。   第二天早飯時,我傳達了場長的指示,很多人在交票時都揪著嘴,說場裡哪有那麼多的好事,給了一頓免費的午餐,還能再給一次免費的晚餐,早知道咱不去參加了,5毛錢能買半個月的鹹菜呢。蘇子輝拒不交錢,去找符海龍算賬,符海龍說:“交就交唄,不就5毛錢嘛,你要交不起我替你交。”蘇子輝說:“不是說好了的嘛,免費過小年的,咋又讓交錢?”符海龍說:“你去問場長去,他說過革命化的節日吃飯不交錢,現在他又讓交了,你讓我咋辦?咋說話不算話呢?他要是說話不算話瞎胡搞,咱就回家過節去,不過啥革命化春節了。”蘇子輝說:“就是嘛,這也不知是哪個沒腦子的想出來的花點子,我媽上次還專門找人捎信來讓我春節放假早點回去給我姥爺過壽呢,還說順便給我相個親。這大壽可以不過,這相親的事辦不成,不耽誤我一輩子啊,革命化把我的媳婦都革掉了。”符海龍說:“你蘇子輝還有點出息嗎?女人這東西是要講緣分的,該是你的,你啥時候回去相都跑不了,不是你的,你弄到家裡保不準還能給你戴綠帽子呢,你急啥急,啥叫革命化,就是要先革你這腦子裡的歪想邪念,你別忘了,你還是要求進步的青年呢,剛寫過入團申請書,就這覺悟呀。”符海龍顯然是想拿蘇子輝政治要求來要挾他,這一招果然很靈。接下來就是女知青韓涵也不想交,說昨天晚上她在外麵洗衣服上桌晚,根本就沒吃幾口像樣的菜,隻用菜湯泡了個饅頭吃了,隻想交3毛錢,還嘴噘多高。據花子說韓涵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自視清高,平時除了我和她相處還可以之外,根本就沒有多少人緣,所以在會餐時她在井邊洗衣服,也沒有人去喊她一聲。聽她這麼說,我也覺得她交5毛錢屈了,就說:“要不你交2毛錢吧,待會兒我跟場長去說。”她掏出2毛錢票給我時,眼裡流露出快有1塊錢的感激說:“我就知道你這人地道正派,做事入情在理。”我說:“這事兒你別跟旁人說,說了我惹不起。”她說:“你放心,我會把這事兒放在肚子裡一輩子的。”   菜票收完以後,場長把我叫去問我:“錢收上來了嗎?”“都收上來了。”場長說:“他們有沒有發牢騷的,或者抗拒不交的。”“沒有。”“看來啊,這群娃還是蠻聽話的,這樣吧,吃中午飯時你再把錢退給他們一部分,留一小部分以示對他們不重視組織和不尊重領導的懲罰。”我問:“退多少?”他說:“退3毛吧。”   吃中午飯的時候,我每人退了3毛錢,大家都喜笑顏開的,對場長一片贊揚聲,說到底還是場長關心體貼我們下放知青,唯獨韓涵臉拉得老長,我想肯定是場長要退給大家3毛錢的政策沒有惠及她,所以才造成了她不高興,甚至連剛才交給我的2毛錢時的感激也被淹掉了。   中午飯花子也是在場裡吃的。那天她到場裡來問我去不去碾麵子,我說:“我想去碾,可是場長交給我的任務,我得去完成,要不下午去吧。”她問給我啥任務了。我把情況說了一遍,她說:“符海龍確實膽子也太大了,給點顏色就去開染坊,要這樣做法,留的那點菜夠他們作幾天的?虧得他還是做書記的,做事一點兒長遠打算都沒有,我看啊讓他也交2毛錢便宜他了,應該讓他交1塊錢。啥叫肉過千人口,罪過一人擋,就是要他有個記性,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乾啥的,場領導再差勁,也還是個當家人啊,就這個樣子誰想咋乾就咋乾,不就亂套了。”我說:“你早該把這個主意出給場長了。”花子說:“我才沒有那閑工夫呢,出了這個局麵也是他自找的,看人家是公社書記家的公子,就老想去巴結人家,豈不知你這個局長的兒子,不知要比他們好多少呢,整天把你憋在夥房裡燒火做飯,我都不知他成天是咋想的。”我說:“其實場長也挺關心我的。”花子說:“他關不關心你,我心裡沒有數啊,其實上次公社是指名讓你去公社的,他非讓池巧巧去。”我問:“你咋知道的?”花子說:“這你就別問了。”“他和池巧巧好,咋舍得讓她走呢?”“不走怕出事吧。”我問:“能出啥事啊?”“你娃小不懂。”“我哪也不想去,池巧巧去了就去了。”“你咋會有這種想法呢?在這山溝溝裡能有啥出息?”“這山溝裡有你,我不想有啥出息。”“你娃今後別再說這些不著調的話了,你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裡,你好我心裡就高興,你在這一天,我擔心一天,你娃心地善良,繞不過人家。”“我不跟他們繞,憑自己的力氣乾活。”“你能有啥力氣?你是能抬大包還是能扒大土?”“我會耕地、割麥、養蠶、養魚、駕車、碾麵子、燒火做飯。”“把剛學的一點本事都說出來了是吧?想想這些本事有幾個能起地撐天的?”“我不想起地撐天,能天天看到你,能天天陪著你乾活,我就滿足了。”花子嘆道:“唉,不知我做錯啥了,咋讓你有這種想法?真造孽啊。”“花子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別無辜去自責,有些感覺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啥叫個有關無關的。”我再也沒去接話。把給她留的那碗菜熱好,盛給她。她邊吃邊問我是咋回事。我說:“是昨天中午會餐你攤的那份,我給你留著呢?”“還給我留啥菜呢,我不是回家了嗎?”“你回家了我才給你留的。”花子問:“你也給別人留了嗎?”“沒有。”“你咋能這樣做事呢?”“別人都在場裡吃,隻有你一人回去了。”“我不能不回啊,家裡婆婆一人也乾不了啥,我回去得準備過年的年貨呢。”我問:“你過年不和我們一起過革命化的春節啦?”花子說:“我倒是想,可沒有資格。”“我邀請你。”“你別給我惹禍了。”她端起菜碗給我碗裡撥了一半,把幾塊肉和豬血子都挑給了我。我說:“我不要,我吃這菜,別人看見了會說閑話。”“有啥閑話可說,是我給你的,他們想咋嚼舌頭咋嚼去,我的東西想給誰給誰。”其實我的意思不是想說她關心我,人家說閑話的,而是想說我吃了這菜,人家肯定會說我以權謀私裝清高,昨晚會餐不去,自己藏菜搞特殊。可花子這樣誤解我,我很高興,這就表明她對我好,已經不怕別人說閑話了,我心裡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原打算把她給我的菜端起來,留等晚上沒人時吃,這會兒我卻大張旗鼓,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把菜端到鍋臺上去吃。蘇子輝來打飯時大呼小叫的:“好啊,好小子,你搞特殊,開起小灶來了。”我很得意地說:“不開小灶,乾這差事圖啥?”他沒吭聲,我給他打了飯之後,他轉臉就走了,我沒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