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花子找到我說:“要不這樣吧,你再抖抖底,看看麥麵還夠吃幾天的,不然的話,我們臘月二十八之前去一趟,碾得多一些,夠一個春節吃的,俗話說二十七八亂打亂抓,到時人家村裡負責碾麵子的也得回家準備年貨了,二十九、三十肯定沒人了。過了年最少初五以後人家才能上班。”我說:“要不然,年前我們去兩趟吧,下午不去,明天去一趟,二十八再去一趟。”我想去兩趟是想珍惜和花子獨處的機會,雖然這當中有老莫存在,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花子說:“你還是照我說的去鋪排吧,今天下午就不去了,車動鈴響地到地兒,還不知啥時候能回來,晚飯總得有人看著,現在食堂留那點菜你在跟前都看不住,你不在還不知道是啥樣呢。”“他們恐怕再也不敢了。”“這年頭啥都有賣的,就是沒有賣不敢的。”“沒事,誰吃誰給錢。”“不是給不給錢的事,到時候抓瞎,場裡又埋怨你了,正好趁著明後兩天,你也抽個空去給家裡寄封信說明原因,把錢寄回家,讓老人家放心。”她問我今年決算得了多少錢,我說:“有六七十吧。”“真不少哦,寄回家還能作大用呢。”我把我的想法說了以後,她說:“你的孝心你媽一定會體會到的,你把錢寄回家,可以把你的意思在信上寫明,至於買不買毛線,你媽會合計的,我的事呢,你就別操心了,我原來結婚的時候,虎子家給我買了二斤紫毛線,我也織好了,一直沒穿,難得你有這份心就夠了,等你將來有出息了,也許有讓你操心的地方呢。”“你有是你的,我就想給你買一件。”“咋叫你的我的,我們倆今生能遇到,也算緣分,你一個人這麼小跑我們山溝裡來,父親又去世得早,惹人疼呢。”“我來這農場一年多了,都是你在關心我疼我,我不知咋報答你呢。”“我不要你報答,你將來走出了大山之後,有出息了給我來封信,讓我到你那兒走走開開眼界就行了,我聽說公社又來招工指標了,能爭取的,還是早點爭取走吧,憋在這兒啥時是個頭緒啊。”花子長嘆了口氣,為我,也有為自己的意思。我說:“我這輩子就在山溝裡守著你,你跟虎子離婚我娶你,你要舍不得虎子,我就把虎子也養著,要是我回城工作,就把你和虎子都接走。”聽了這話,花子一下愣在那裡,兩眼長久地看著我,眼淚無聲無息地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在地上,半天才說:“娃啊,你的好會折煞我的。”自從那天看電影以後,在我的潛意識裡,她就是我的女人,我就應該為她負責任,我想上前去給她擦淚,她說:“你別過來。”我沒聽話,上前一把把她拽進了夥房的裡間,抱在了懷裡,使勁地吻她的額頭,她的眼睛,她的唇。無奈她隻順從了一小會兒,便使勁地掙開了我說:“你不要命了,場裡這麼多人。”“我不怕。”“你不怕我怕。”她趕忙對著李師傅掛在墻上的小鏡子理了理頭發,迅速地出了房間。 那個下午我是熏在花子的唇香中度過的。 吃過晚飯,場長把我叫去問了一些年前的夥食安排,我回答了以後,場長表揚了我一番,說我實誠正直,不貪占小便宜,工作認真負責,等等,那些話用在評價一個乾部身上,足以提拔個副科級了。我當時不解,也不知道場長的葫蘆裡到底賣的啥藥,後來說了半天,便話鋒一轉說:“一個人一時之好,一天之好,一年之好都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都能高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做一件好事兩件好事都不難,難的是件件都做好,就像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昨天啊,你拒絕他們會餐,今天就私自去開起小灶來了,這樣可不行啊。就那點過年的菜,你想啥時吃就啥時吃,別人能願意嗎?身為夥食會計,你掌管著全場的油鹽醬醋柴,你自己不嚴格要求自己,早晚會出事的。”我聽了不解,便問:“我啥時開小灶了?”場長說:“有人看見你中午吃的和別人不一樣。”我突然想起了中午吃花子給我的菜時,蘇子輝大呼小叫的,肯定是他背地裡到場長這告狀了。我問場長:“你聽誰說的?”“你就別問是誰說的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小毛小病的,改了就是好同誌,我隻是提醒你一句。”“我中午吃的菜和別人有點兒不一樣不假,可那是前天會餐剩的菜,咋叫開小灶呢。”“據我所知,兩次會餐的菜,連湯都被他們喝了,哪來的剩菜?”“我吃的是花子剩的菜。”我脫口而出,又後悔了。他問:“花子啥時候剩的菜給你吃呢?”“前天中午場裡會餐,就花子一人回家了沒參加,我把她該得的那份給留起來了。”“娃啊,你還怪用心的嘛。”我怕場長誤會,就說:“沒啥用心不用心,當時我就是覺得既然是場裡集體會餐,大家都應該有份。你要覺得這樣做不妥,我以後不留就是了。”“我不是那意思,隻要是對的,你該咋做就咋做。”他又問:“是花子吃剩的?”“不是,花子說她一個人吃不了,扔了怪可惜的,我就撥了點吃了。”“哦,是這回事啊,那可能是花子想感謝你,特意這樣說的。”“我不知道。”“也沒啥,有人跟我說你搞特殊,私自開小灶,我起初也不相信,心想就你這娃的素質和我對你的重用與信任,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以後記住,再遇到這事,就是吃也不要在人家麵前吃。”“吃幾口剩菜,又不是貪誰的偷誰的,我沒想那麼多。”“你現在不是小孩了,做啥事都要長個心眼,場裡還準備把你作為發展對象培養呢。”“哦,我以後注意。”他問:“花子今天來場裡乾嗎來了?”“她想來幫我去碾麵,我怕中午回不來,耽誤完成你早晨布置給我的在中午退給大家3毛錢的任務。可花子說下午去恐怕我們在晚飯前回不來,耽誤大家吃飯,又擔心我不在,別人再去把菜吃了,過年咋辦?所以下午也沒去。”“花子和你想的都是對的,你們做的任何事不僅要為場裡著想,也要為個人著想,好了,你回去吧。明天抓緊把麵子碾了,留點時間好鋪排其他事。”“我和花子商量過了,明天我去把麥子弄乾凈,再抽點時間到公社去把家信給寄了,給媽寄點錢好讓媽在家放心,去年我就沒回家過年,媽去火車站接我好幾次,都沒接著。今年再不能讓她著急了,等把這些事做了,臘月二十八我和老莫、花子三個套兩頭牲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把過節用的麵子都給碾了,免得過年人家開機子晚,耽誤大家吃飯。花子也正好趁這兩天在家忙忙年貨,拾掇拾掇。”“這樣也行,寫信時別忘了代我問你媽好,跟你說吧,我當時看中你,就是覺得你年齡雖小可很懂事,花子和你相處我也放心。”場長補充的這最後一句話,我琢磨不透,是他發現我和花子確實有點啥提醒我呢,還是真心贊成我和花子相處呢。可我感覺我和花子相處得好,第一個反對的人應該是他。因為花子在他們烏力家不是半邊天,簡直可以說是大半個天,我對花子的感情正在萎縮著花子撐著的那片天空。我不知道這對花子來說是福,還是禍,可我堅信感情這東西如脫韁的野馬,一旦撒出去就難以收回了。 臘月二十七那天,我到公社郵局去把信寄了之後,把錢也匯出去了。我問郵局寄出去的信和匯出去的錢啥時能到我家,他們回答說最快也得5天左右,不過春節前他們加班加點工作也許能快一點。我問最快要多長時間,他們說最快也得 3天。我算了一下,如果以最快的速度到家的話,媽年三十晚上就不要去接我了。要是年三十信不到家的話,媽年三十晚上肯定到車站去接我,那情景我能想得到,她老人家歡天喜地地弄好一桌子菜,讓姊妹們等著我,又急促促地趕到車站,在冰冷的站臺上望著不時開過的一列列火車,心裡揣著快要見到兒子的喜悅。可當年三十最後一趟火車遠去的時候,她老人家都沒見到我回去時,該是一種啥滋味,那保證是天底下最荒涼、最空寂、最殘酷的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