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說:“我知道你有誌氣,但有些事情不是憑誌氣就能行的,我在這農場裡長大,外麵的世界知道的少。可憑我在這裡的感覺,誌氣心性都沒有用。我從小也立過誌,要好好地念書,夢想著長大了走出大山,我的心性也不比別人低,也曾想過念好書有文化了,找個像模像樣的男人。可現在咋樣,人家養了我這麼多年,我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的之後,人家讓我做人家的媳婦,你說我能說啥話,命都是人家給的,還稀啥身子名譽。可你不一樣,你有文化,見過世麵,又有眼界,我希望你好,更希望你早好,說不定啊,你還能把我們帶好呢。”我不知道此時花子說的我們,是指她和老莫,還是她和虎子,抑或還是她和公公婆婆。我說:“花子,你放心,今天我不論是早好,還是晚好,抑或不好,也會把你帶好。”“你娃凈說假話,你不好,哪來我的好。”我想花子說得有道理,她的語言表達邏輯向來與她的文化程度不相匹配。我說:“我會好的。”“這話我相信,三歲知老,看你娃那麼懂事,就知將來會好的,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把你老掛在心上。”聽到花子說把我掛到心上,我心裡熱乎乎的,就說:“別看他們一個個的走得早,但誰能最後飛得最高,飛得最遠,也說不定呢。”花子說:“我知道咱楝花溝的三座大山都擋不住你,可別人已飛了,你沒飛,我這心裡就慌得很。”“你可別這樣,目前首要的問題是你要把身體養好,你要養不好身體,我就永遠也飛不出這楝花溝了。”“我不值得你這樣糟踐自己。”“我不圖什麼值不值,莫大在這兒也不是外人,在楝花溝我就覺得你親,還有莫大對我也好。”“楝花溝就數我和莫大苦,你對我們覺得親覺得好,那也因你也是個苦人兒的心結。我們苦就罷了,因為我不僅沒你那個命,更沒你那個條件。你不同,你不僅有條件,而且命相也好,你沒感覺到場裡的男女老少都對你好嗎?”我說:“他們對你也都好啊,那天韓涵走的時候給她送行,讓她點咱場裡人來陪客,她第一個就點你,後來你沒在場裡,她就沒再點別人。”花子說:“我知道他們也對我好,可我啥也不能為他們做,我心裡愧著呢。”我問:“有啥愧的,你又不欠誰的,再說了,一個人的品行好孬,也不都體現在能為別人做多少事情上,你說憑我的力量,又能給別人做些啥事啊。好啦,咱不說這個了,正好莫大在這兒,我問你,你讓我初二來莫大這兒吃飯,那天我們爺倆弄好了飯菜,整整等了你大半天也沒等著,我覺得你不是個隨便食言的人。”花子說:“對不起,我那天身體不好,沒來。”我問:“你現在身體也沒好到哪裡去,咋來啦?”花子說:“你這娃咋這麼不饒人呢。”“我當然不饒人嘍,過年以來,你一直躲著我,跟你說話你不理我,走路躲著我,連打飯你都讓人代你打,我不知道到底是啥意思。”花子說:“你別多想,我對你的一切都沒改變,隻是我這一段時間身體不舒服,沒個人樣,沒臉見你。”“你又沒啥錯,咋沒臉見我。”“錯不是人喜歡犯就犯的,有時候從天上掉下來就躲不及了。”我問:“天給你掉啥錯啦?”花子說:“不說這些了,也沒啥,都過去了,人啊,有時候好死不如賴活著,我也想通了,一個人走到那邊也孤零零的,不如在這邊賴著,也還能掛著心裡的人,也免得讓人心裡掛著。人啊,想死容易得很,想活得好就難啦,所以我就選擇了活著,活著自己不一定咋樣,但能幫著好人好,也就沒有白活。”我聽不懂花子話裡到底是啥意思,就愣在那裡,花子看我傻傻的樣子,繼續說:“好了,不說了,這錢你抓緊收起來吧,找工作考學兩手準備不更好嘛。”“我真不能拿。”花子說:“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我。”“在這楝花溝裡,我最看得起的就是你啦,當然還有莫大。”老莫說:“娃啊,你拿著吧,花子的心,你該懂呀。”“花子和你的心我都懂。這樣吧,等我真的需要錢時我再要,行吧?”花子說:“讓你去求人找份工作,離開農場你都不去,還能指望你啥時候張口問我們要錢啊。”“兩碼事,我把你們當作我的親人了,有啥不好張口的,真的,等我將來考上大學了,你們得給點賀禮吧,到那時我還真需要錢呢。”老莫說:“娃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花子還是把錢收起來吧。”花子說:“就怨你瞎摻和,不然的話,就不會這樣了。”老莫說:“你咋怪起我來了。”老莫屈了。我說:“你們誰也不怨,要怨就怨我自己,是我太不懂事了,太不省心了,讓你們為我掛心煩心。”花子說:“沒你的事,要不這錢我先替你存起來。”她又用皮筋紮好放回了那塊方格子手帕裡,揣進了大襟褂裡,長籲了口氣說:“現在好了,今天我和你娃說了這麼多的話,心裡透氣多了。夏天馬上來了,我也該慢慢地胖起來了。”能看得出花子比我剛見到她時精神多了,眼睛雖然還是有些突,但清澈得多,神明得多,細細的抬頭紋好像也消失了不少。我問老莫:“你還在這兒乾嗎,驢槽裡也該添料了吧?”老莫有所悟地說:“這半天咋把這事給忘了。”說完,把手裡拿的錢往破枕頭裡一塞,就出去了,臨出門時還沒忘把門帶上,卻被花子喝住了。 老莫走後,我說:“花子,我想求你件事。”花子說:“隻要我能做到的,你說吧。”我說:“我想抱抱你。”“不行,你剛才在老莫麵前抱我,就夠丟人的了。”“對不起,是我太想念你了。”她說:“我也想你。”我走過去,她朝後退著說:“娃啊,你別這樣,我不值啊。”她哆嗦著,我激動地說:“你值。”她又哆嗦著說:“我臟啊。”繼續往後退,我更近地說:“你不臟,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乾凈的女人。”退到老莫的床邊,她沒了退路,我上前一把把她拽到自己的懷中,她哇地一聲哭了,在我的懷裡哽咽著,抖著,顫著,像個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我攬著她那瘦小的身軀,感覺她是那樣的單薄孱弱。我撫著她的頭安慰道:“花子,別難過,我會努力改變你的命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花子哭著說:“你沒法改變我了,我自己也沒辦法,這就是命。”“我不相信命。”我撩起她那淚眼婆娑的臉,想去吻她。她猛然把臉扭向一邊,這出乎我的意料。她使勁地推開我說:“娃,你千萬別這樣,我不乾凈,我臟啊,你走吧。”“我不走。”“你不走,我走。”便快步地跑出了屋子,又跑出了院子,消失在蒙蒙的細雨中。我想追出去,又怕適得其反,我發現花子一個冬春過來,不僅形體變了,脾氣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老莫從牛棚裡跑了出來問:“咋啦,娃,花子咋跑啦?”我說:“我也不知道。”他問:“你沒欺負她吧?”“咋會呢。”“看來這娃遭啥罪嘍。”老莫自言自語道。我不解地問:“能遭啥罪啊?”老莫說:“我也不清楚,就覺得這娃心裡屈,不然咋會瘦成這個樣子。不行,我哪天得去問問場長兩口子,咋把這娃苦成這樣了,當初把這孩子給他們時,他們給我保證過的,好好地對待孩子,如果他們對孩子好,這娃咋會這個狀態。”“你要去的話,就快去,她這個樣子,讓人心裡慌呢。”老莫說:“我明天就去。”我說:“你現在就去吧。”老莫說:“現在就去,天也晚了,又下雨,別沒事又弄出啥事來了。”“能弄出啥事來。”他說:“你想啊,我這個時候冒冒失失地去了咋說,說花子來我這裡了,我咋看她成那樣了,他們兩口子要問我,下雨天花子跑你那去乾嗎,我咋答,能說她來見你嗎,不能吧,等我晚上想好了咋說,明天再去吧。”“也行,不過越早越好,這一過年啊,不知咋的,花子始終躲著我。剛才你也聽到了,她沒有煩我,我也沒有做啥錯事,她老躲著我,肯定有啥原因。今天她說話我也覺得沒有以往敞亮爽快,心裡肯定有啥事說不出來,或者不好說。”老莫說:“我也感覺出來了,好在你們倆還好,我就放心了。娃啊,你要講良心啊,花子這娃從小苦,長大後又巧又懂事,咱場人都說她好,可她真正對人好的,也隻有你一個人,不知你感覺出來了沒有。”我說:“我知道,所以我關注她,關心她,擔心她。莫大你不知道,現在她在我心裡有多重要吧,雖然她是別人的媳婦,可我就想把她當自己的媳婦待。我知道這有些不道德,但我和花子絕對沒有乾過超過法律允許的事情,就是心裡這樣想的。我覺得天底下的女人都沒有花子善良勤勞,純樸和懂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知道她心裡有我,我也知道她心裡矛盾。難啊,但人要向好從善,總沒有錯吧!我說這話的意思,並不是說我自己有多好多好,有了她這份情,總也值得我在山溝裡守一輩子了,哪怕她一直都是虎子的媳婦,我都無怨無悔,我也不要求她為我盡婦道,或者有啥回報,隻要能天天見到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聽到她一句言語,聞到她一點氣息,更別說能看到她歡歡樂樂地生活,高高興興地工作了。”老莫說:“娃啊,你也不用說這麼多,我心裡都懂。可花子的想法你也該考慮考慮,她想叫你早回城,早走出這個大山,是想你少在這裡受罪。你在這裡多待一天,她就會多一天的不安和擔心,能看得出隻要你好了,她就高興。為了你,她能豁出一切,可不知啥原因,她卻總走不出那一步,她是個有難自己當,有苦自己咽的娃。剛才她說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你拗著不去求人找工作,在這大山裡能有啥出息,當個場長又能咋地?隻有你走出去了,過好了,她才有希望,她才能有立身的地兒!在這窮山溝裡,她要是走出那一步的話,硬是唾沫星子也把她淹死了。你要聽她的話,不管是招工也罷,考學也好,抓緊離開這個地兒,這才是花子真正想要的,你懂嗎?”聽了老莫的話,我心裡透氣多了,照老莫說的意思,隻要我能走出大山,就能把花子帶走,或者說花子才能走出大山,投奔我。不知是不是花子的真實想法,可我心裡有了底,我想我回去馬上就去找書復習,我一定要以自己的能力,贏得別人的另眼相看,也不辜負花子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