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淅淅瀝瀝,懶懶散散。 回來的路上,我反復咀嚼著花子說的那句自己臟了的話,明明她的衣服乾乾凈凈的,咋老說自己臟呢?我把她摟到自己懷裡的時候,依然能聞到她那種久違的清香,隻是身子沒有過去飽滿。在她身子貼到我身子的剎那間,我感覺她的腹部沒有過去那種平滑和熨帖。我突然想起來,她是不是懷孕了?心裡一下子有了揪驚。想想那天虎子赤身裸體地站在床上撒尿的樣子,咋就能讓花子懷孕呢?想到此,不由得心裡特別酸特別酸。轉念一想,她畢竟是人家的媳婦,即便懷孕也是天經地義的。這樣想著,咋也安慰不了自己,憑你花子這麼聰明,咋就能讓虎子使你懷上孩子呢?我越想越醋,不知不覺便有了一絲恨意,不知是恨花子,還是恨虎子。別人的媳婦和自己的男人懷了孩子,自己倒有了種戴綠帽子的感覺,那種滋味既特別難受,又特別滑稽。可又一想,肚子裡是盛飯的地方,別的地方瘦了,它就該有些鼓嘛,找到理由安慰自己,就有了些慶幸感。 走在龍泉溪的小木橋上,看到雨點落在水裡,砸出一個個小圈圈。圈圈先是獨立,後來貼在一起,又獨立,又貼在一起,循環往復不窮不已,就覺得大自然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破壞又不斷完整不斷延續的過程。花子要是真懷孕的話,也是這延續的一部分,我不斷地繼續思考著,也不斷地安慰著自己,可咋也釋然不起來,總有一種自己心愛之物被別人玷汙的感覺。雨水淋透了我的衣服,也淋濕了我的心。 早晨起來,我想再請個假到公社去一趟,找池巧巧幫我借幾本高中復習書。可雨還沒有徹底停下來,山濕漉漉的,路也肯定滑,心裡想著老莫不知啥時候去問花子的事。煩煩躁躁地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我就跑到老莫那裡去問情況,可老莫卻說天下雨沒有去。我氣得瞪著老莫說:“這雨要是下一年,你就一年不去啦?”老莫囁嚅道:“娃,你別急,昨天我想了一個晚上,花子不會有啥大問題的,有啥事的話,場長就不會這麼沉住氣了,再說了,花子還天天來場裡上班呢。”我說:“她要麵子,脾氣犟,你又不是不知道!”老莫說:“這娃原來不這樣,現在不知咋的變成這樣了。”我知道老莫這句話是在怪我,意思是原來花子過得好好的,要不是你的攪和,她咋會變成這樣。想到這兒我更氣,就沖了他一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老莫說:“要不我明天去吧。”“今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就你這個拖拖拉拉的樣子,黃花菜都得叫你給拌涼了!”我有些氣得言不擇語。老莫說:“明天我一定去。”我問:“明天你啥時候去,你得給個準話。”他說:“我下午去。”我問:“你乾嗎要下午去?”他說:“明個兒上午雞再下一個蛋就湊夠6個了,去了總不能空著手吧,我想好了,去了就說我見花子這段時間咋變瘦了,是不是病了,湊幾個雞蛋來看看她,不就有個順當的理由了嗎?我本想今天去的,說實在的,除了天下雨之外,我的那隻老母雞有點不爭氣,本該今天下的蛋咋就沒下來,我剛才逮著它摸了一下,蛋還在屁門上呢,我估摸著最多也不會超過明天就會下下來了。”我說:“這個蛋要是不下下來,你後天去,是吧?”老莫說:“不可能,雞不像人,不耍賴,今天不下,明天肯定下,我剛才摸過它屁股,又給它一大把棒子米吃了,它還能不憑良心啊。”我想也是,連雞都知道講良心,我咋就不知道講良心呢?為這事老莫已是殫精竭慮了,我還去怪他。我覺得老莫老實善良得讓人想哭,後悔剛才真不該朝他發脾氣,便說:“莫大,你別生氣,剛才我心急火燎的說話不著地,你可別往心裡去啊。我不再催你了,你啥時覺得合適啥時候去吧。我主要是擔心花子有啥瞞著我,她自己扛精神壓力太大,吃不好睡不好的,最後把自己熬乾了,或者是自己身體有啥病不說。虎子又那個樣子,不知道冷熱心疼,場長工作忙,又關心不到,婆婆又那個樣子,別把她毀了。”老莫說:“娃啊,你和花子在我麵前都是娃,這輩子我也沒有能力去娶妻生娃了,把你們倆娃當成自己的娃看待呢。你說我啥,我都不會生氣,更不會往心裡去的,況且你這還是為花子好。這樣吧,明兒雞就是下不下來蛋,我也到北頭老蒲那兒借幾個來,一定幫你打聽清楚花子到底遇到了啥事。”老莫說出這話,真的使我有種遇到了父親的感覺,因為父愛不僅有關懷關心,還有在自己孩子需要的時候,會想盡一切辦法,甚至是不惜自己的一切去滿足孩子,幫助孩子去解決一些可能解決的問題。老莫能這樣想,我非常感動。我說:“你老也別太要麵子了,提不提東西,提多提少花子都不會在意的。”“這是人之常情啊,哪有瞧人家空著手去的,花子不說,她婆婆也會說的,雞蛋多了也沒有,咋也得湊個整數吧。”“5個不正好是整數嗎?”“咋也得湊6個吧,你不是說過嗎,六六大順嘛。”“你講究這些乾啥。”“你這倆娃在我心裡想得最多的就是讓你們能咋順心順意。”“那就謝謝莫大了。” 從老莫那裡出來,望著天上快速飄過的如石板冰塊似的浮雲,我在心裡想,我和花子今生今世能順心順意嗎? 這一天花子沒來場裡,不知是因為我昨天把她氣跑了,她不想見到我,還是她知道天沒有晴好,場裡沒啥活乾,她沒來,我不得而知。 從公社池巧巧那兒借了書回來,並把碾好的麵子放進了庫房以後,天已快擦黑了,我想把驢子送老莫那兒去,回來再吃晚飯。剛出院門,恰巧老莫迎了過來。他問:“娃啊,你今天咋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路上不好走?”“還可以,今天太陽好,路上好走多了,這當中我把麥子放在東山村讓他們幫我碾著,我去了趟公社。”老莫問:“你去公社乾嗎?”“去借幾本書。”老莫問:“借著了嗎?”“借著了。”剛想問他去場長家沒有,他就先說了:“我下午去了。”我忙問:“咋樣,知道咋回事了嗎?”“別提了,被老婆子罵了一頓,覺得怪晦氣的。”我問:“咋回事?”“下午雞下了一個又大又圓的蛋,我提了去。進了門,我問老嫂子忙啥呢,她說也不忙啥,正好給虎子拆被褥呢。我把雞蛋放在她的針筐邊上,她問我找場長有事啊。我說沒啥事,就是想來看看。她說沒事你提幾個雞蛋來乾嗎?我順口說,前時我在場裡看見花子咋瘦成那樣,我想是不是她病了,就過來看看。你猜她能說啥?”“她說啥了?”“她說你才病了呢,俺家花子好好的,你咋咒她呢!再不是你親生的,也是你撿來的,咋就不能把她往好處想呢?我說老嫂子你別誤會,正因為這娃是我當初撿來的,才惦記著呢。前幾天我在夥房吃飯,看她一過年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問她她不肯說。今兒來問問你,也許知道啥原因。她說你以為你是誰呀,我們這當爹娘又做公婆的不知道疼她咋地,讓你這外人瞎操心,告訴你吧,她啥也沒有,瘦點那是賴夏,每年夏天都這樣。我想說夏天還沒到呢,咋就賴起夏來了。”“她就說這些啊?”我問。“就說這些。”老莫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後來我不甘心,想多坐一會兒,也許能掏出點底來。她說你沒事抓緊走吧,別忘了你當年是咋跟我們約的,這娃要是知道了啥,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找你算賬。我說我啥話也沒跟她說過。她說沒說更好,你抓緊把這幾個雞蛋拿走,寒修人呢。我說雞蛋雖少,可是我一點心意,留給花子補補身子。她說你別瞎說,俺家花子咋需要你給補身子呢,要給外人聽了,還不知道俺咋不待見她的,今後你少朝這兒轉,更不要咒孩子這病那病的,好好人也不撐你咒啊。你是啥人,孤寡的人,本來就獨(毒)。你說我毒嗎?”老莫問我。“你不毒。”我牽著驢子邊走,他邊和我訴著苦。我問:“後來呢?”老莫說:“後來我就被瘋婆子攆了出來,真想不到這家人咋會變成這樣,老少都不像從前了。”我問:“你見到虎子了嗎?他啥狀況?”“沒看見,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問:“雞蛋她收了嗎?”“她沒收,我不拿走,瘋婆子要給我拿扔了。沒辦法,我怕她真給扔了,又怪可惜的,就又拿了回來,有啥了不起的。你不要,正好咱爺倆拉拉饞,咱把它都炒了。中午我還做了些鍋貼,現在還放在鍋裡熱著呢。”“莫大,難為你了,都怪我。這樣吧,你把驢牽過去吧,雞蛋也留你慢慢吃。看樣子我也估計花子不會有啥大問題,也許是她這段時間腸胃不好,現在天也慢慢暖和起來了,新麥子馬上下來了,興許吃了新糧馬上就好了。你也別往心裡去了,你想啊,你這樣冒冒失失地拿著幾個雞蛋去瞧病人,結果人家沒有病,就忌諱了。”老莫說:“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