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牛緩緩抬眼,瞧著眼前這個還不及自己膝蓋高的小人兒,此刻卻能在自己的麵前如此張狂。 他並不生氣,隻是可嘆。 天道私偏,叫它們這等走獸精怪之屬,盡皆要受此侮辱。 黃牛沉默著人立而起,在小道童驚訝的目光中,他堪稱誇張的巨幅肩背舒展開來,直擋住了二人身前一切亮光。 “小伢兒,你為何這麼聰明?” 黃牛甕聲甕氣地開口,俯身凝視著小道童,威視至極。 “哇哦!沒想到你站起來竟是這般地高大!” 小道童沒有搭理黃牛問話,而是眼中閃著亮光艷羨地看著對方。 他最是喜歡這等高大威猛的走獸,因為有了這等體魄強健的依仗,會讓無論人或獸的一切生靈都丟掉大腦,盡去想著那些什麼以力破巧、或一力降十會的路數。 “十之八九沒腦子的東西,誰不喜歡結交?” 黃牛不知道他是何等想法,也並未故意展示體魄,他天生就是如此身形,且本象日益高大,近乎不會停止地永遠生長著。 如不是他刻意壓製,怕它真象露出,遠不止八百裡那般廣大。 “你這麼小,心思卻如此深,倒叫我想起一個人。” 黃牛兩隻前蹄艱難地往後背著,沉聲開口之間,在院內左右踱起步來。 “五百年前,神洲尚在,那時壬水未發,天下繁雜琳瑯之人物,皆以神洲為向往之所,我也曾去過。” 黃牛不管旁邊的小道童作何看法,徑直自顧講述著自己的過去。 “時是神靈教執宰天下,蓋過三山勢頭,我曾化名黃大千投入其中,在教中結識了一個人。” 黃牛邊踱步,邊側頭撇看著瓷娃娃般的小道童,心中想起什麼般地,突然中途發問: “你師傅可曾告訴過你、黃大千這個名號?” 小道童想了想,搖了搖頭。 “……” 黃牛停下腳步,皺眉不語。 “黃黃氣,玄玄光,火天神子蓋四方。 多寶塔,仙葫秧,縱橫天下誰最狂……” 在其沉默之際,方才一直在旁呆立的白偉卻是突然出聲,輕唱起來。 “原來是您。” 白偉唱罷,對著黃牛立行大禮,伏跪在地,恭敬拜道。 “嗬嗬嗬嗬!還是有識貨的。” 黃牛昂頭背手,並未去扶白偉起身,看上去心情頗為舒暢。 他轉身,麵向小道童,突地俯下身子,小道童隻覺眼前一座大山猛地朝自己倒來一般,立即高高地舉起手中葫蘆對準了黃牛。 “嗬嗬,莫慌。” 黃牛貼在他的麵前,輕笑道: “你這葫蘆,我見著也眼熟,想來不是你師傅交給你的。” 說罷他起身,微微低頭,目光中露出長輩看晚輩般地慈愛。 “你可知道這唱的是誰?” 黃牛輕聲發問,小道童緊繃著搖頭。 “那我便同你說說。” 言罷他盤腿,以一個古怪的姿勢、以獸軀盤坐在地上,伸手招呼舉著玉葫蘆的小道童坐到對麵跟前,緩緩對他開口說道: “這首短歌中唱的,黃黃氣,便是我,那玄玄光,乃是我的摯交,烏金道君。” “昔日,我入神靈教後,曾百年不歸,烏金心係我的安危,便來尋我,一同投了神靈教。” “我倆在教中時,曾共同追隨過一個人。” 黃牛說著,不著痕跡地瞄了小道童的麵龐一眼,又繼續道: “那人姓江,是喚名叫江大有。 我與烏金、再加上他,三人誌同道合,一見如故,後來結為兄弟。 這江大有,雖年紀比我小,道行見識卻長我許多,然最終還是拜了我為大哥,他則次之,烏金最為末。” 黃牛嘴角噙笑,目泛漣漪,同小道童講起了那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仿佛又回到了曾經光彩奪目的歲月之中。 “他乃是神靈教的神子,一身道法高強,奇寶神功無數,我們兄弟結拜後,三人齊力,同心同德,此後十餘年間,一同闖蕩天下,懲奸除惡,是謂掃盡四方諸般邪,蕩盡寰宇不平事。” “可惜……” 黃牛講到此處閉目,輕輕嘆了口氣: “可惜這江道友,他憑空遭劫,陷入到了三山圍剿的陷阱之中,我與烏金不在身旁相助,他雙拳難敵四手,就此隕落,早早地便離我們而去。” 小道童悄默抬眼,偷偷看向黃牛,隻見對方搖頭緊閉的眼角旁,有點點淚光閃落。 黃牛沉默一會兒,張開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小道童,目光偏執的開口,道: “小伢兒,你可知道,昨夜裡,我為何去偷瞧你嗎?” 小道童默然,已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緊捏著的玉葫蘆,懵懂地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 “哢嚓——!” 突然! 天邊炸雷突響! 一道粗壯閃電!伴隨著灼熱雷鳴降臨!瞬息之間劈落在黃牛頭上! “哢——!” “哢——!!” “哢——!!” “哢——!!!” 緊接著,不待黃牛掙紮,又是四道落雷襲來! 遠空中濃雲彌漫,一道身影遙在其中,人還未至,怒喝就已傳來——“孽障!安敢來此惑亂我徒!” “師傅!” 小道童被落雷驚到,忙不迭地回頭去看來人,竟是老道! “師傅!不要劈他——!” 鉛雲之下,一道乾瘦身形竄出,他身著灰袍,目光如電,咬牙切齒地模樣、配上滿頭灰白相雜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如同厲鬼索命般地閃到小道童身前。 “師傅!他不是壞人、不要劈他!” 小道童驚呼著抱向道人大腿,看著眼中被落雷劈打的倒地不起的黃牛,急促地開口要老道收了術法。 “團兒!你糊塗!怎能如此輕信妖怪之言!” 往往老道在麵對小道童,總是一副色厲內茬的模樣,但今日卻有不同,任由著小道童在他身旁哀求,他卻也不做理會,不肯收了神通。 “咳——!” 但其終歸還是因小道童一抱而暫緩了手中術法,黃牛也因此緩過了一口氣,他艱難地起身,瞬息之間欺至老道近前,隨後張嘴“哢!”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噴灑至老道麵龐。 “老雜毛!是你!” 黃牛一見了老道,立馬雙目赤紅,長嘶一聲罷,不顧口中嘔血,抬手就照著老道麵門呼去! “哢嚓——!” “噗——!” 黃牛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此前一擊打在道人殘影之上,卻是又吃了一記神雷! 老道眼中輕蔑之色一閃而過,黃牛方才雖力大勢疾地呼出一擊,然而牛蹄僅接觸到老道的一瞬,便如打空了一般自老道身體中一劃而過,再一紮眼,老道已然閃身至遠空,徒留原地殘影還未消散,他手邊攜著小道童,自上而下地俯視著黃牛。 “孽畜!可知你險些壞了我的大事!” 老道怒喝一聲,威視著黃牛。 黃牛在地麵上打了個滾,已是被落雷傷到。 他緩緩起身,雙目之中一片赤紅,抹了抹嘴角鮮血後,沒有搭理老道,而是以一個極其誇張的幅度縮緊身形,緊接著,他的整個軀體憋的如同彈簧一般,“砰!”地一聲蹬碎地麵,直擊老道而去! “沒用的!” 老道在空中搖頭,手中掐訣,空中濃雲瞬息集聚,仿佛立時就要降下落雷。 “哢嚓——!” …… 黑山 “!” 烏金道君猛然起身,“大洞雷!” 他這昨夜犯下人命,此刻正在山中規避,忽聞山下驚雷乍響,方圓百裡的空氣之中都彌漫著一股刑罰肅殺之氣。 這是不同於普通下雨打雷的天罡雷! “是誰!” 烏金道君微瞇雙目看向山下。 “槐縣方向!” 他是早成了氣候的惡墮之妖,對這等雷息最是敏感,因此極快地就確定了方位。 “老黃還在槐縣!” 念及至此,他不容多想,迅速卷起一道颶風朝著山下飛去。 …… “咳咳!” 槐縣,秦宅。 不知老道是否布下手段遮掩,宅子內雖因打鬥亂做一團,但從外麵看去,卻是全然無事般安靜。 “我念你曾有功於人道,故不殺你,若敢再犯吾徒,休怪我無情!” 內宅之中,老道高懸上空,地下黃牛伏地,哢了幾口血後,粗重地喘息著。 “老雜毛……!” 黃牛倔強地抬頭,死死盯著空中那道人影,惡狠狠地咒罵。 “師傅……” 小道童抱著道人大腿,小心翼翼地望向地上黃牛。 他雖早前也想收了黃牛進玉葫蘆,可見著對方並未發難於自己,又仿佛同自己有什麼話要說,所以希望老道能趕緊饒過他,叫他把話說完。 “團兒!人妖有別,你還太小,難辨是非,萬不能與此一類走近!” 老道回身訓斥,告誡他休要多生事端。 “可是師傅,它沒有害我,我沒讓我做什麼壞事,隻是在給我講故事……” 小道童仰頭央求,卻被道人嚴厲打斷: “住嘴!今日見它是好的!明日見他亦是好的!可若等到再見、它就要將你拖入無底深淵!害死你也!” “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 地上黃牛聽見老道說辭,頓時大笑著將他打斷,他怒目圓睜,口中噴著血沫,直指著老道怒喝道: “老雜毛!你這般虛偽!你可敢告訴他真相嗎!” 言罷黃牛又是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你!” 他牛蹄指點。 “是你!” “你害死了他的父親!” “你敢承認嗎!” “!” 小道童聞言一愣,攥著老道袖袍的手卻是緊了又緊。 麵對黃牛的咄咄逼問,老道卻是神情自然,他緩慢地搖了搖頭,道: “不知所雲。” 言罷他抬手,伸出二指並攏,隨著他的動作,空中再度卷起烏雲,一道驚世神雷仿佛醞釀其中。 “大哥!” 突然!一道烏光墜地,空中院內砸下一團黑影。 “大哥!我來了!” 烏金道君目泛淚光,獠牙炸起,一把撲到黃牛身前,看著對方的傷勢,他胸中怒火積壓。 “老雜毛!你日前進山,我兄弟二人不曾阻你分毫,今日平白傷我大哥,是覺我兄弟二人好欺負嗎!” 他憤怒回身,點指著老道。 他與黃牛不同,打從一開始就行的惡兆之道,因而與黃牛相比,他這一路最是與人鬥法多、廝殺多,自然也是法寶多、手段多。 黑豬怒罷,抱起黃牛飛到空中,兀地一聲長嘶,腥口猛張之下,竟大過自身體魄! 他迅速地張開巨口、急速擴大,口中猶如無底深淵一般見不到亮光,巨口不沖著老道而去,反是一口將整座秦宅連同周邊院落盡數吞下! “孽畜!敢爾!” 老道一見他如此做法,頓時須發飛舞,怒目圓張! “你敢行這般有傷天和之事!我定不饒你!” “有什麼不敢!我大哥老實,同你們這些個老貨動起手來也是畏首畏尾,我卻不怕!” “我本也不求仙身!隻求自在,地獄也好!惡兆也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子不怕!” 烏金道君渾身鋼鬃乍起,吞下整個秦宅的一刻,幾乎瞬間就打破了老道的障眼法。 他就是要將事情鬧大! “哼!” 幸而老道手段高強,不需抬手就接引來了無盡純白光輝,剎那間又以幻影重構了此地原貌。 小道童在一旁看的心驚膽顫,他雖膽大,卻也沒見過這般壯闊的場麵。 那頭青麵獠牙的黑豬,看上去兇惡無比,行事也確是兇惡無比。吞下秦宅也罷了,就連周遭院子也一並吞下,也不知那院內是否有人,會不會因他舉動而傷了性命。 小道童抿著嘴,抬頭看著師傅的冷酷麵容,自己從來也未見過他這樣,想來是真的生氣了。 小道童知道自己勸不動他,於是轉頭看向黃牛,對著它喊道: “大黃牛!你先走吧!” 他並不是心疼黃牛,隻是見著對方原本對自己也還算友善,此刻卻和師傅大打出手,鬧到這番田地,小道童自覺也脫不開責任。 “哞——!” 黃牛四蹄著地,放聲吼叫。 “孩子,你……” “哢嚓!” 黃牛隻一開口,老道就立馬引動天雷,當即就要下劈! “臭牛鼻子!你劈吧!” 說話的卻是烏金道君,他不知從哪拘來了幾個活人,那些人此刻已是昏迷不醒,正被他虛虛托在頭上,正對著老道頂在前頭。 “哈哈哈哈!狗雜碎!你也有怕嘛!!” 那頭黑豬行事風格顯然沒下限了許多,一時間竟逼的老道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