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偉(1 / 1)

“摸!”   隨著阿偉聲音響起,他目光呆滯地退到一旁,給身前的小道童讓出一條道來。   小道童順著道往前看,阿偉身後那頭擋不住身形的大黃牛,此刻正半臥在地,口中咀嚼著乾草,頭扭到一旁。   小道童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它高傲的頭顱,黃牛仿佛將才注意到他,嘴角嘀嗒著白沫,牛眼上瞥,緩緩蹭了蹭他的手心。   “好壯的家夥!”   小道童贊嘆,接著回頭:   “你、阿偉!”   白偉恭恭敬敬的彎腰,耳邊響起小道童的聲音:   “方才那影子是你嗎?”   阿偉沉默片刻,不解問道:   “……什麼影子?”   小道童抬起下巴,對著側門,“喏!就那邊!”   接著道:   “方才在那門邊墻後藏著的、是你嗎?”   小道童說完,一手撫摸著牛頭,看了一眼阿偉身下精瘦卻不算勻稱的倒影,歪著腦袋等待對方答話。   “是我。”   阿偉抿嘴。   “小道長勿怪,我隻是瞧著您打坐有些好奇,所以才逗留了片刻,叫小道長見笑,我卻是什麼也沒有瞧見的。”   說罷他微微俯下身子,做低姿態。   “小道長方才是在做什麼?我瞧著您身上不斷冒出白霧,水星亮亮的,現下將開春,怕別凍著您。”   小道童瞧他懇切模樣,心道這廝役不老實,竟同他耍起了以退為進的把戲,當下眨了眨眼,脆生生地回道:   “我在練功呢!”   接著擺了擺手,滿臉童稚地說:   “那是師傅傳我的功法,厲害極了,但不妨事,並不傷身。”   阿偉聞言點了點頭,起身回道:   “那就好。我隻怕您身子不適,如今您在府中做客,是府裡的貴人,公子昨夜特來交代小的,要好生招待您,切莫怠慢了,隻盼您能住的舒心。”   說罷他略一躬身,擺出一副任由差使的模樣。   “若有什麼地方需要效勞、或招待不周的,您盡管招呼,小的絕不推脫。”   小道童擺了擺手,“你太客氣了,這練功,是師傅交待我的,不能懈怠,若是練不好,師傅是要打板子的。”   接著他頓了頓,又道:   “我在這住的也是極好,從未睡過這般舒坦的床,叫你費心了。”   小道童說著,沖阿偉憨憨地笑了笑,麵上擺出一副傻了吧唧的孩子像,可心中卻暗自盤算起來。   “小道長高抬,這都是我該做的。”   阿偉拱了拱手,又稱了句“份內事”,但瞧見對麵那孩子的憨笑,他也是略微放下了幾分戒備。   “前輩為何對這小子如此謹慎,瞧著自己也能應付的,怎地連我也拘了過來?”   阿偉心中暗自嘀咕,他方才正是被黃牛以大神通憑白拘到了此處,不等交待上一句,麵前這小子立馬就探了個腦袋出來。   他是早知黃牛潛在秦府內的,與其一夥的,該是還有一頭黑豬,那廝瞧著也不像是個好惹的,身上肯定沾過許多人命,一對招子生的又兇又狠,本象就是個惡貨。   它倆潛到秦府已有些時日,如今已是“祖宗輩兒”的家畜。按說家裡的牲畜老了,都該被主家宰了添食,這倆本也是早都該被宰上個七八回了,但憑著一身高強幻法,每能平安脫殼,延存至今。   白偉剛入府時,實就已被黑豬拘過一回,且被其脅至鄉野裡,活吃了個惡蟲,實也就是山賊,納過了投名狀,並言稱若是他能夠守口如瓶,對它倆的事不加乾涉,事後自會替他承擔下這啖人的因果。   阿偉確是有些無奈,做妖精不比做人,那些個修煉有成的惡漢們,哪怕手上沾過百八十條人命,到頭來功成時也不會影響到什麼。   但做妖精不同,除非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墮入惡兆之道,否則若想修出妖仙道果來,是一條人命也沾不得的。   黑豬曾答應他,隻要他能夠幫助對方在秦府中遮掩耳目,且助它成事,事後定有一番造化等待著自己。   其實得什麼造化他倒不在乎,開竅是屬僥幸,他本是也沒什麼雄心,但如今受製於人,做什麼也是無可奈何。   想到這裡,阿偉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眼下他還是得按黃牛的意思,趕緊打發了麵前這孩子,好帶黃牛離開。   阿偉束手在膝前,目看腳尖,微微俯身,對著小道童恭敬問道:   “小道長可還有事?”   小道童微瞇著眼睛,搖了搖頭,道:   “無事。”   他實是起了玩心,想看看這廝役到底想做什麼。   實際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那影子定然不是麵前這精瘦門房的,倒是有些像手下這頭牛!隻是他心中還不能確定,所以才由著阿偉主導。   果然,阿偉聽他說無事後,趕緊迫不及待地走向黃牛,牽起牛繩,接著說道:   “那便好。”   他對著小道童略一作揖。   “這莊子是新置辦的,老爺派我到此打點,我的活兒多,就不相擾您修煉了。”   言罷阿偉拽起黃牛,口中訓斥著“乾活兒了!”,隨後一鞭子就抽在了黃牛的屁股上。   黃牛似乎有些不情願,“哞~!”地長叫了一聲,這才搖了搖項上脖套,慢慢悠悠地起身,跟上阿偉的腳步。   看著一人一牛緩慢離去,這一幕本是無比尋常的,無論是場麵動作、還是鞭撻神態,簡直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然而小道童卻還是看的暗裡止不住地發笑。   他是絕對不可以以麵上年齡相對待的鬼精靈,同老道走過萬裡天下,開慧又早,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學,且不說能明白多少,見識是自然不會少的。   “哎!站住!”   小道童見他牽著黃牛要走,立時就抬手招呼他回來。   “怎麼了?”   阿偉走上兩步,又被小道童叫回,不明所以地他一時之間有些局促,回身之後雙臂交叉在腹前,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你叫白偉?”   “是。”   “可曾娶妻婚配?育有子嗣?”   小道童歪著腦袋,繞著白偉打轉,上下打量。   “勞小道長關心,我已婚配,家中有一個孩子。”   白偉不知怎地,麵對小道童的打量,他竟覺得有些遭不住。   明明還隻是個孩子,卻讓他恍然之間生出了一種被人從裡到外都看穿了的感覺。   白偉心中暗呼一句“小子難纏!”,開始有些明白為何方才黃牛急於要自己帶它走。   “哦。”   耳邊小道童不緊不慢地聲音悠悠傳來,白偉被他突然叫回,又被一連串地問起家室,心中疑惑的同時,不明白對方究竟想問什麼。   “那…孩子…是公的、還是母的?”   小道童的聲音再度悠悠響起,卻是將白偉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   “什麼!?”   白偉聞言,瞳孔微縮,心中頓時炸開了花。   “這小子……這小子是個什麼妖怪!”   白偉心頭狂跳,他道行淺,氣難定,僅一句話而已,就點的他心中大亂。   “他還這麼小!縱使那老道看破了我的本象,也不該告訴他才對!他是如何知曉的!”   小道童站在他的跟前,側著腦袋看他神色,果然是被驚的滿麵煞白,額角滴汗。   “師傅說的對,這些妖精真可愛,不論被誰點出本象,無厘頭地都會怕上三分。”   瞧著緊張的白偉,小道童俏皮地沖著對方眨了眨眼,“白大哥!?”   “嗯?!”   白偉被他一聲喊醒,頓時慌了神,妖怪被人看破本象,是能被輕易種下釘頭箭牽製死的。   除非是突破到了妖仙的那個層次,否則被人窺去真名,又看破本象,對方隻需簡單紮個草人,再加一根鐵釘釘頭,輕易就能拴住自己的妖魄,到時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可全由不得自己的主意了。   他此刻雖未被人窺去真名,可說不得那老道已然知曉,對方一個眼神就打的他立馬回了原形,道行之高深不可測!   “玄門那些個道貌岸然的老雜毛們!最是好給手下的小輩們捉些精怪獸奴的了!”   白偉想到此處,再不管什麼其他,忙不迭地望向手邊黃牛求助。   “大王!您有情有義、我可是為您才落到這般田地,您可不能不救我我啊!”   白偉心頭苦叫,張了張嘴,幾乎就要壓製不住喊出聲來,眼神之迫切,直瞧地黃牛一陣惡寒。   黃牛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這種場麵在它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它趁著小道童眨眼間隙,不著痕跡地沖白偉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拋下對方不管後,白偉這才安下心來,恢復平靜。   有了黃牛撐腰,白偉顯然要膽大的許多,連前夜裡被人一個眼神打飛的糗事都暫時拋諸腦後。   畢竟,狂牛之名,他也是略有耳聞。   “小道長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偉平復了心緒,故作鎮定地疑問,言罷還不忘露出耐心神情指點小道童,那模樣,要多下賤有多下賤。   “小道長,這孩子該是說男孩或女孩,不好說‘公’或‘母’,公母都是說畜生們的。”   小道童聞言微微張嘴,心中驚嘆。   對方連“畜生”和“不如人”這種妖族的“悖逆之言”都能麵不改色地講出來,對於一個妖精來說確是有些太過於喪心病狂了!   老道曾與他說過,山間之草木精怪,俱以“精靈之屬”自居,若以“怪”、或“獸”相待,則必遭對方不喜,這是一條潛規則。   既是精靈,又怎弱於人?若是不如人,該稱什麼精靈?   “你應該嫌我沒禮貌吧?”   小道童欽佩對方的同時,低聲喃喃。   白偉自然聽見了他的話,沉默不語的同時,麵對小道童的暗諷,他的麵上也稍顯怒意,這是有關於血脈的沖動,不關乎其他。   “嘖嘖嘖,這麼好的脾氣。”   小道童搖了搖頭,瞧著對方終於不再裝出恭敬模樣,而是眼中露出慍色,直直開口,張狂道:   “你不必和我裝的這麼真切,你敢同我翻臉嗎?”   他一指指向正在一旁站立的黃牛,道:   “我和師傅去過很多地方,也見到過許多妖怪。你不要覺得我年紀小,就可以隨便打發我,我雖年紀小,卻不是好騙的。”   小道童說著,伸手自發間摘下一枚指甲大小的玉葫蘆。   “師傅曾經告訴過我,寶葫蘆不打人,但是打除人之外的一切。”   黃牛望著小道童胖乎乎的小手,其手中那枚晶瑩剔透的玉葫蘆,在日光下仿佛迸出了驚天的白芒。   “白偉,你是妖精吧。”   小道童手中端著玉葫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向對方。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白偉低頭站在原地,卻始終沒有抬頭對上小道童的眼神。   “這頭黃牛我卻不認得,師傅沒同我說過,想來是比較厲害的。”   說罷小道童不管白偉,而是轉望著手中精妙小巧的玉葫,低聲自語:   “隻是不知道寶葫蘆收不收的進去。”   他早已發覺這兩人不對,除了那日在門口時見著了老道勢壓白偉,黃牛眉心的那到旋兒,其實不是它自生的,該是寶葫蘆打出的痕跡。   師傅說過,莫名接近自己的“人”,都可用寶葫蘆先收了,其他一概不談,他自會處理。   且不論這兩“人”藏於平民之家,且是他要好的“鬆哥兒”屋裡,他定是要替秦鬆處理了這兩人。   妖精無論好壞,常與人同居,是會叫這家人折壽短命無福報的。   在人道眼中,妖是反常之最,顛倒了天綱,逆發了地勢,這才生出了妖,與人道是大大相悖相沖的。   小道童指著黃牛眉心的毛旋兒,道:   “寶葫蘆打‘人’就像蓋章,印記是不會消失的,除非你的能耐比師傅還大。”   他其實也用玉葫蘆偷襲過老道,但罷了老道周身全無痕跡,自己反被藤條伺候了一番,事後他就得出了這個奇怪的結論。   隻要不比師傅厲害,寶葫蘆一打一個準!   小道童“砰!”地一聲拔開玉塞,將葫蘆口對準二人,卻沒著急收進去,而是好奇問向黃牛:   “昨夜你在我房外,偷瞧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