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杬!” “砰砰——” “李杬!” “砰砰砰——” 李家門前,秦鬆攜著小道童正在哐哐敲門。 他二人此刻是來此尋了李杬要拿回秦鬆此前托他製作的“寶劍”。 “誰啊!?” 待二人敲了一陣,隻不多時,便從門內傳出一位婦人聲音。風風火火的腳步,爽朗卻又不見絲毫潑辣意味的詢問,遠遠地隔著門便傳了出來。 “誰家孩子!” “這般沒禮數!” 那婦人邊走邊吐槽,秦鬆聽見那熟悉的聲音,當即心裡就是一驚。 “王阿娘在家!” 他是怕極了這位阿娘,這可是位一言不合就會抽出笤帚教訓小孩兒的主。 “李杬可被她揍的慘了!” 想到此處,少年立馬便縮著脖子抿嘴,擺出一個乖乖的表情立在門外。 那婦人推哐當一聲推開大門,隻比輕鬆的敲門聲還要大。隨著她探出頭來,秦鬆一眼就瞥見了她手中別著的暗紅色的雞毛撣子,不由得麵上神色就又老實了三分。 婦人麵上作惡,沖著門外猛地探出頭來。 卻見是一個錦衣少年,身後還跟著個白白凈凈的小胖墩兒。 她是認得秦鬆的,隻是這個小胖墩兒她卻有些想不起來,是覺有些麵熟而已。 見著少年老實模樣,婦人的麵色稍有緩和。 她早先其實大約就已經聽出門外是誰,隻不過不喜歡少年這般放肆的模樣,這才故作惡態嚇唬嚇唬他。 她的孩子李杬是在秦家開辦的私塾讀學,與秦鬆是同窗。婦人雖沒見過他幾次,卻也常聽自己的孩子說起這少年來,對他並不陌生。 且李杬能夠讀學,還因是承了秦家的情分。 婦人收起手中捏著的雞毛撣子插到腰間,隨後走到少年跟前,一指點在他的額頭,故作惡聲地說道: “是你這小潑皮。” 秦鬆立馬就呲牙咧嘴地笑了笑,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地同婦人問好: “王阿娘!” “我是來尋李杬的!” 少年話音落下,又還回復乖巧模樣。 小道童舉著已經被他舔舐的完全不能辨認的小金豬,歪歪腦袋好奇地朝婦人張望,隨後又回過頭來看看了秦鬆。 隻見他此刻身形板正、麵露愚拙模樣,還有此前豪橫伶俐的氣度。 小道童心中好奇的想著: “這人是誰?鬆哥兒好像有些怕她。” 這邊秦鬆打過招呼,對婦人說明了此次來意。婦人聞言立馬就丟了個白眼。 “整天就知道玩,你二人湊到一頭就不能做些別的。” 責過一句後,婦人卻是神色又轉,麵上瞧不清想法,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 “晌午吃過飯沒有?” 秦鬆訕訕一笑,促狹地搔了搔頭,老實地搖搖頭回答: “沒呢!” 隨後又一轉為興奮之態: “王阿娘!我家又來了一位仙人!” 那位被他喚作“王阿娘”的婦人卻是略一低頭,壓著眼皮斜看了他一眼: “甚麼仙人!” “你又是瞞著你爹偷跑出來的罷!” 秦鬆尷尬一笑,罕見地露出了少年神態,立在原地掰扯著手指頭不說話。 那婦人瞧他模樣,心頭頓時就有些上火。 “這些個小猴子,整日裡竟都不把爹娘的愛護放在眼裡。” 婦人眉眼低垂著,想到少年那位早逝的良善母親,自己此前也曾有過數麵之緣,得過她不少的恩惠,對她是報有感激之情在心的。 看著少年身上那件灰撲撲的錦衣,本是極好的料子,她家的孩子李杬長這麼大也沒穿上過一件,卻不知被這頑皮崽子的穿去做了什麼,弄的滿身泥灰。 暗嘆了口氣,婦人佯怒: “飯也沒吃,你跑出來做什麼!” 少年見著婦人上下打量著自己的衣衫,立即就低頭一看,卻是發現今晨爬屋頂時穿的也是這件,後來補覺時睡的迷迷糊糊之間又被老道喚醒,到此時卻是還沒來得及換下。 他趕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隨著手中動作,頓時在陽光下騰起了陣陣淡薄煙塵。 婦人卻是不待他“自救”,走上前去一把就將他拽進了門。 小道童趕忙屁顛屁顛的跟在少年身後入內後,婦人便“砰!”地一聲合上大門。 待隔絕了街坊好奇的目光,這才抽出腰間的雞毛撣子,叉著腰指著秦鬆說道: “站著別動!” 隨後拽著秦鬆背脖頸處的衣領子,像提溜小雞崽兒一般的將他身體提正,一手雞毛撣子隨即就“呼呼——!”地輕抽下去。 秦鬆縮著脖子,勻稱白凈的少年脖頸竟也被擠出了個“雙下巴”,但見小道童正在好奇的張望自己,他卻是又不緊不慢地露出一個微笑,以此想保持自己老大哥的風範。 婦人一邊抽打著少年身上的塵灰,一邊嘴上不停地數落著: “你爹也這麼放心把你交給塾裡的先生照管,那些個老漢子會個甚麼!” “整天就知道是抱個書抻長了脖子讀,竟還能叫你幾次三番的偷跑出來!” 秦鬆在她的動作之下僵直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任由她自顧地數落著。 “你總是這般想跑出家裡來自己耍,卻不知道家裡人為你這般尋不到蹤影的皮猴子操碎了心。” “不要覺得大人的管教都是不好的,我若不認得的,也不想去管你這頑劣的事。” 婦人揮了揮手,驅散了少年身上騰起的陣陣煙霧。 “休要學你爹那般模樣。” …… 婦人說到此處卻是突然停住,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抿著嘴沒再繼續往下。 待她悉心地為少年除去了身上的塵汙,卻是大大咧咧地一把將少年扯了個轉圈與她麵對著麵,隨後蹲下身子解開少年領間的扣子,一把將他的外衣扒了下來。 “去房內找了杬寶兒的衣服來穿。” 婦人嫌棄地提拉著少年的衣服朝著院內的衣架走去,留下內裡穿著潔白汗衣的秦鬆晾在原地尷尬。 小道童一路跟來,卻是難得見到他此刻這般吃癟的模樣,眨巴著眼睛瞅了瞅少年汗衣之下隱隱可見的通紅肚兜,他沉沉低下頭,兩隻變了形的小金豬被他一齊塞進嘴裡,隨後麵上發力一般的揪起臉,用力地品味著。 少年沒有發覺他的異樣,隻是輕快地抖了抖肩膀,對著婦人喊了一句“謝過阿娘!”待婦人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他立馬如蒙大赦般地,扯著低頭憋笑的小道童朝著屋內奔去。 “李杬!” “李杬!” 秦鬆還不待進屋便又恢復往常張揚模樣,高聲地喊了起來。 “內屋!” 秦鬆尋摸著聲響,如同進了自己家一般隨意地闖進正房,卻聽見李杬的回應還在深處,他便立馬拉著了小道童,熟稔地朝著內屋小跑而去。 “鬆哥兒! 小道童跟著秦鬆進了內屋,卻見屋裡光線有些昏暗,一個青衣少年趴在地上,穿著灰褐褲襪,此刻正撅著屁股背對二人,奮力地朝床下伸著手夠著什麼。 “李杬?” “你在乾什麼?” 秦鬆進了屋內見著地上少年作態,便好奇地問道。 底下少年卻是努力夠了一陣沒能成功,隨後在二人好奇的目光中縮回身子,蹲在地上氣喘籲籲地回答: “我在尋我為你特製的‘寶劍’。” 少年應罷,又神色苦惱地以手撐地,俯下身子朝著漆黑床底張望。 “奇怪。” “我記得明明放在這裡了,怎麼不見了...” 秦鬆聽聞他在找自己的‘寶劍’,當即眼睛一亮,卻是又聽少年說找不到了,當下心裡也跟著著急起來,作勢問著: “哎呀!笨!你放哪了!?” 隨後趕忙也一同上前,與他一同趴在地上朝著床下尋摸起來。 漆黑的床底黑咕隆咚一片,內裡彌漫著潮濕灰塵氣息,二人頂著不適在其中搜尋一陣未果,便捂著口鼻縮回身來。 “你確定放在這兒了嗎?” 秦鬆率先發聲,言辭之間有些不滿意味。 他已經按照約定為對方帶來了喜愛的臉譜,如今對方卻找不到承諾給他的東西了。 秦鬆有些不開心,他向來是愛看些誌怪演義的,又好讀故事,內裡對諸如書中所寫描述的“忠孝信義”等此一類品格頗為在乎。實際上他並不期盼那李姓少年為他尋來的“寶劍”有多上乘,隻覺對方此番若是拿不出東西,便已是失信於他了。 問過一聲後,心中雖有不快,但他卻又是俯下身子仔細地尋找起來。 李杬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他不願自己的朋友成為一個“不信不義”的人,故而也想為他補救。 那名叫李杬的少年倒是沒發覺他的不快,隻還是有些費解地抓了抓臉。 “那日我借過爹爹的工具便趕忙為你製作,我可是整整做了七天!是前日才做好藏在這裡的。” 說著李杬便暗自裡嘀咕起來。 “奇怪。” “怎麼會不見了呢?” 小道童眨巴著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倆,他已經看出來兩名少年是在找東西,卻是還不知道他們要找什麼。 “你們在找什麼?” 小道童問道。 秦鬆聞言得意的一笑,故作神秘地同他說道:“在找我的‘寶劍’!” “寶劍?” 小道童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仿佛來了精神般。 他早先在山上遇見過師傅的幾位朋友們,隻記得其中也是有人腰挎或背負著寶劍來的。 他對劍這種東西倒不感興趣,隻是聽師傅說過,很多厲害的人物都會使劍,有的即使不會使劍也會隨身攜帶一把,是裝飾而用的。 但真正的“寶劍”是不會被人專門用於做裝飾品的,因為師傅說過,真正的寶劍極少,都在那些使劍極為厲害、且都愛劍如命的人手中,對那些人來說,劍是如同手足一般的存才,是不容褻瀆的。 鬆哥兒也會使劍嗎? 小道童有些好奇。 秦鬆見他來了精神,便以為他也對此感興趣,隨即招了招手喚他到近前,拍著他的肩膀問道: “你也喜歡劍?” 小道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其實不喜歡劍,隻是對秦鬆口中所說的“寶劍”感興趣,想看看而已。 但這簡單的一點頭在秦鬆眼裡味道卻是大不相同的。 見小道童點過頭後,少年立馬便是神情亢奮起來地咧嘴笑了起來。 他身邊的朋友本就不多,又如他這般喜好,愛上這些刀槍棍棒、鬼怪神功之屬的,便更隻有他一個了。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 因此見到小道童點頭,少年便是如遇知音般,在心中振奮地吶喊起來: “天吶——!” “終於碰到個開竅的了!” 少年心裡高呼過後,瞥了一眼又趴回地上半截身子探入床底的李杬。 這卻是個喜歡皮影戲和社火臉譜的少年,秦鬆不屑地輕笑一聲,回過頭來鄭重地、如同長輩對晚輩的提攜教導,對著小道童承諾道: “好!好!回頭我便叫李杬為你也做上一把!” 李杬趴在床底下一個趔趄,隨後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卻是不小心在床下碰了一鼻子灰。 眼見他蛄蛹了兩下之後,便灰溜溜地從床下退了出來。 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板著臉對著秦鬆說道: “鬆哥兒,怕是尋不著了!” 秦鬆聞言一愣,他本是遇見“知音”極為開心的,倒是也沒想過這個結果,愣了一下後不甘心地嚷道: “找不著了?你再找找啊!” 他焦急地開口催促著少年繼續找,叫他不要放棄,心裡卻是千回百轉。 “若是找不著了就是失信,我就這麼幾個知交好友,到時傳出去可算是我秦鬆識人不明、交友不慎,一世英名難保!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 那少年李杬卻不管他此刻的心焦,而是搖了搖頭,冷靜地說道: “定是叫我爹爹發現收走了。” 秦鬆微張著嘴沒有說話。 “前日裡我放課回來時見爹爹抱著個長布條出門去了,現在回想起來,那長短、那模樣、那輪廓,隻該是我為你製作的木劍被布包著的狀態。” 秦鬆卻是聽他說完便覺輕快,心裡暗想著,“若是有人是壞,倒也不算他失信了吧?” “嗯!這算是造人陷害!” 少年暗自裡肯定著,隨後又痛心疾首地對李說道: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對麵少年則是麵帶歉意地搖了搖頭,攤了攤手道: “鬆哥兒,你也看見了,我家就這麼大點兒地方,我還能藏到哪去?” 小道童趁此時機昂著腦袋環顧了一圈內屋——卻確不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秦鬆則又是沉默一陣。 在兩名少年的心裡,此等“俠義”之事定是被大人們所不允的。他們隻希望孩子們能過上一個平淡且順遂的人生,就連講故事的先生在課堂上教的也是“俠以武犯禁”的道理,哪管什麼精彩不精彩?別丟了性命就是最好。 秦鬆嘆了口氣,並未就李杬沒能將自己的“寶劍”保存好而進行責怪,而是從懷中掏出了早先在集上買的兩張麵具,伸手遞給了對麵少年。 “喏!” 李杬心中本有愧疚,知曉自己沒能將承諾的事情做好,因而情緒有些低沉。 但得見對麵秦鬆手中的兩張彩色麵具——一個朱紅麵龐美髯瀑的武聖人、一個銀麵金頰英氣逼人的飛將軍,兩張彩繪隻在他眼前一晃,就如繪上人物登時活過來一般,令他眼前一亮。 那可是他最為喜愛的兩個人物! 少年從秦鬆手中接過兩張麵具,愛惜地摩挲一陣,隨後感激地抬眼對著秦鬆說道: “鬆哥兒...!” “打住!” 秦鬆卻是見不得他的惺惺之態,立馬便揚手阻止了少年的感激話語,轉而對著李杬說道: “感激的話就不必了,你再重新做上一個吧。不對!是做兩個。” 秦鬆指了指身後的小道童改口。 李杬到此時才發覺秦鬆身側一直站著個小胖墩,他此前一直沉浸在尋找寶劍一事中,見著秦鬆引薦,這才將目光越過秦鬆,對著小道童木納地招了招手。 “鬆哥兒,他是你新教的朋友嗎,他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