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1 / 1)

小道童迎著李杬詢問的目光乖巧的站在秦鬆身後,他卻是不等秦鬆回答,徑直地朝李杬介紹著自己:   “大哥哥好,我是鬆哥兒的小弟。”   小道童背別著手站立,清脆的聲音入耳,配上圓圓又白凈的臉蛋兒,看上去十分乖巧可愛。   秦鬆聞言得意一笑,沖著李杬眨了眨眼,又摸了摸小道童的頭,仿佛意在鼓勵他回答的好。   “小弟”這個詞卻是他才教給小道童的,僅是這一路上闊綽地出手和豪邁的氣度,加之他方才路上不停貼心地“教導”,這才讓小道童如今心甘情願地說出這個稱謂來。   “啊!你好!”   李杬慢半拍地應著,眼中上下打量起這小胖墩兒來。   “看什麼呢!”   秦鬆趁其不備一把上前攔住李杬的肩膀說道。   李杬被他撞的一個趔趄,手中彩繪麵具險些掉在地上,疑惑地對秦鬆說道:   “我好像在哪見過他。”   秦鬆眨了兩下眼問道:   “哪?”   “記不起來了。”   李杬搖了搖頭,他是覺得有些麵熟,但又想到天下間的小孩兒在這個年歲基本也都長的差不離,所以不打算再回想。   秦鬆聽他說記不得,隻當他是為了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而賣乖,這是兩個陌生人相見時尷尬卻又不得不打招呼認識的狀態下極好的托詞,雖然有些俗氣,但勝在實用。   秦鬆撇了撇嘴,環抱李杬肩膀的右臂略微抻長,右手壓下對方的頭顱,兩個腦袋湊到一起,在小道童天真的大眼中明目張膽地竊竊私語起來。   “喂!我跟你說,他可不是一般人。”   “嗯?怎麼說?怎麼個不一般法?”   秦鬆鬼鬼祟祟地抬眼一瞥,又迅速收回,手掩著嘴小聲地對李杬說道:   “他的師傅是個道長……”   李杬沒聽他說完,就心知麵前這人又犯了“神仙病”,他已數次聽爹娘說過,自秦鬆的生母走後,秦伯伯對他缺少管教,導致秦鬆從此錯踏上求神問鬼的路子中,整日間除了學業也盡都是這一類事。雖然他的課業不曾落下,甚言是很好的,但難保日後不為此事而遭虧。   李杬作為秦鬆的同窗好友,自不願意見他走上這條“錯路”,不待對方說完心中就已經打好腹稿,輕輕地出聲想要打斷。   “又是道士?你每每見了道士都這般模樣,可知那是假的?沒有一個能幫得上你實現願望,甚至願意伸手拉你一把的!”   然他正欲開口之際,又想起娘親常說的“言輕莫勸人”、及先生所說的“對癥下藥”四字,心中又陡然明白,對秦鬆這般著迷的不好生硬勸解,不然容易適得其反。幾個念頭在少年心頭遊魚般活絡一陣後,少年當即打定主意,“何不由他走上一遭,隻當看看到底如何?”   想到此處李杬話頭一轉,並未開口否定秦鬆,轉為感興趣地問了起來:   “哦?道士?是如郡中‘天官’那般厲害的人物嗎?”   秦鬆卻是一下愣住,不可置信地看了李杬一眼,想到這家夥此番怎地轉了性子,居然不再掃興,往日談到此事他可不會人這般問的,莫非也聽聞了什麼風聲?   秦鬆想了一陣,卻是想不明白近前那個與自己頭抵著頭的少年是何想法。   但好在此次對方難得地順著自己一回,他也不想再問其他的。   他平日裡可是難得與人討論這些。   當下像是忍不住一般地對李杬說道:   “天官興許比不上。那些個天官老爺可是庚洲欽定的活神仙,一郡才隻三五個,怎能隨便地跳出一個就能拿來類比天官的!”   秦鬆煞有介事地講述著自己的看法,在他的眼中,入門修煉難,煉出名堂更難,若要煉出天下人都認可的名堂則是難上加難。   像天官老爺那般的存在,無一不是修煉有成、坐鎮一方的大人物,興許都不能算是“人”了!   李杬則是平靜地繼續對他說道:   “哦?不如天官,那你為何這般感興趣?”   秦鬆又是不著痕跡地瞅了小道童一眼,“因為我發現……”   上麵說到一半停下,卻是又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見著四周無礙如常,這才壓低著嗓音對著李杬小聲說道:   “我發現阿偉很怕他!”   李杬皺著眉頭不解:   “阿偉?是隨你二娘進到你家的那個廝役嗎?”   秦鬆點了點頭,“對!就是他!”   李杬則是又問:   “阿偉怕他又如何?他是一個下人,見著哪個不是一番怕極了的模樣?”   秦鬆則飛快地搖搖頭,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對他說道:   “不!阿偉不是下人,其實我就早發現了……”   秦鬆說罷還不忘四下裡看了看。   在見著小道童不知何時蹲在地上又翻倒了一個空夜壺後,他又如老大哥一般地叮囑一句。   “小心點!”   隨後又謹慎貼著李杬耳邊地說道:   “阿偉他不是人!”   ……   小道童卻是有些懵,他早先聽不到二人的對話,卻對秦鬆總是環顧這小小內屋的舉動疑惑而好奇。   “難道這裡藏著什麼好東西?”   小道童心裡暗想。   他也是個貪玩的,從他與老道的相處就能得見,也並非是個省油的燈。   看著秦鬆總是鬼鬼祟祟地環顧屋內角落,對他二人談話內容感到好奇的同時,心裡則是對這間光線昏暗的屋子裡藏有什麼東西而提起興致來。   望著勾肩搭背的二人還在忘我地竊竊交談,小道童眨了眨眼睛,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見著二人沒有反應,他隨即“噠!”地一聲拋下手中竹簽,然後故作驚訝地自語。   “呀!掉了!我撿起來。”   小道童提溜著眼睛蹲下身子,又看看晃如木樁般的兩名少年,他們卻是還沒發覺自己的舉動,於是小道童變更加大膽起來。   “噓噓噓噓噓~”   ……   “噓噓噓噓~”   小道童蹲在地上故作無事的蠕動著兩腳,在“哐當”一聲碰倒了一個空蕩夜壺後,卻心驚時刻遭秦鬆回了句“小心點!”   見到這般舉動都無人管,隨後他索性站起身子、吹起口哨,大搖大擺地在屋內翻騰起來。   在其恍如無人之境一般地尋寶時刻,兩名少年的交談卻已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李杬像是有些忍受不了對麵少年的異想天開,兩條眉毛皺成了兩把利劍。   “你說阿偉是隻刺蝟?你如何得知的。”   李杬有些不忍打破摯友的美好幻夢。   本想順著他的想法探尋下去,將來也好有機會將他援返回途,卻不想秦鬆誤入歧途之深竟已發展到這般地步,連身旁的下人也被冠上個“妖精”名號來,這是他不能置信的。   那個名叫阿偉仆役他是見過的,雖然麵相顯老不討人喜,卻也是個極有理數、見著誰都點頭哈腰仿佛懼怕的下人。   若說他是“膽小如鼠”,李杬倒是相信,但若說他是妖精,李杬卻是萬萬不信的。   “我本也不敢相信,此事說來話長了。”   秦鬆神情肅穆,壓著麵龐低沉喉嚨。   “你知道,我家田產是有許多。”   李杬略一點頭,秦姓在槐縣是大姓,秦鬆這一支是宗家,城內的宅子蓋到東西南北四坊五六座,郊外田產說是有近百頃也不足具。   “那些佃農不老實,年年生事,家裡為了安穩農心,年年都會請下高人前來做法事、辦廟會。一是為祈福,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二是聚攏人心,告知這些鄉佬我秦家沒有忘記他們,三則是為震懾,借神鬼之威懾服宵小。再者排場辦的大,也叫他們猜不透我們家的底兒,勢大壓人,這些佃戶自會老實。”   秦鬆緩緩說道:“往年八九月,家裡族老就會差人去小玉山請下真人,到了來年二月二開節場,這位真人會親自為我秦家開壇做法,祈福十日,而後為鄉民驅邪治病,指點迷津。”   李杬嗯了一聲,點點頭道:“這我知道,此事你家做的不錯,娘也誇贊。”   然後道:“往年我也會去,可惜今年天冷,早春前裡受了寒,爹又出了遠門,娘拖不動我,所以沒能去走上一遭,否則也叫真人為我瞧瞧。”   李杬有些遺憾,他雖不信鬼神之說,但秦家廟會他是十分想去的。秦家開辦的廟會往往熱鬧紅火,又極為盛大,屆時會引來關內各色人物前來賞玩,是值得一去的節場。   秦家請下的真人也是俱有真才實學,每年請下的真人都不相同,小玉山上不知有多少道士,李杬記事以來,秦家請下的真人都換了六個。   “今年又是哪位道長下山,是何名諱?”   李杬好奇地問道。   “今年沒請到。”   秦鬆搖了搖頭,繼而又道:“年前裡小玉山仿佛發生了什麼變故,封山了。”   李杬神情微滯,“那今年是誰主持的廟會?”   秦鬆眨了眨眼,輕聲說道:“是陳爺爺!”   “陳爺爺?”   李杬有些記不清這位人物,想了一會兒,不確定地問詢道:“是那位背劍阿爺嗎?”   秦鬆點了點頭,“對!就是他!”   李杬沉默片刻,心中努力回想起那位阿爺的容貌。   他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在秦家府上,一次是在望龍坡。那位老人留給他的印象不算深刻,隻是記得他時時都是一柄長劍在背,劍鞘直挺挺的沖著天,頜下短須蓄的利索勁韌,總是笑瞇瞇地和人說話,臉上皺紋不多,背卻有些駝,看上去是一位精神極好的老人。   “陳爺爺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秦鬆告知李杬其中緣由。   “自己找上門來的?”   李杬有些不解。   那老者看上去不像本鄉人,也非關內口音,若說是關外趕來相助秦家辦節場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其思慮之間,秦鬆又道:“今年確實冷,不止你一人受寒,玉寧也病了。”   李杬默默聽著,玉寧是秦鬆的義妹,他也認得。   那個丫頭平日裡活脫的很,還有個姐姐叫玉靜的,兩姊妹都是秦家收養的義女,自小就在秦家長大,極得寵愛。   家業大,又受寵,兩姐妹都是生就了潑烈的性子,倒是和名字取的完全相反。   “玉寧和玉靜仿佛真的是心連心,玉寧一病,玉靜也跟著不好。”   秦鬆繼續說道:“我爹都急壞了,我生病他都沒那麼急。”   少年撇了撇嘴,有些酸酸的語氣。   “那天夜裡,好幾個大夫都來給玉寧瞧病,沒一個有辦法。”   秦鬆話語中透露著滿不在乎的意味,“叫我說,就是個風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有什麼急的,那幾個大夫也是笨,沒本事,都叫我爹轟了出去。”   李杬知道他還有下文,安靜聽著沒有說話。   秦鬆繼續說道:“轟走了幾個大夫之後,陳爺爺就上門來了。”   “他本是說路過,得知家裡有病人後,執意要近前一觀。”   “沒辦法,我爹帶他見了玉寧,誰知他先是給玉寧紮了幾針,然後又給喂了一顆什麼藥,玉寧吃下以後,天還沒亮就好了。”   李杬一愣,“有這麼厲害?”   他也是冬日裡受寒過來的,深知要好起來可沒那麼簡單。   秦鬆點了點頭,“是很厲害。”   隨後又道:“陳爺爺說他是明洲來的,這一程是來訪友,本已是結束要回明洲去了。”   “治好了玉寧,陳爺爺就要離去。我爹卻是要感謝他治好了玉寧,強留他在家裡住上幾日,好款待一番。陳爺爺不知怎麼想的,也沒推脫,這麼一來二去,就在我家住下了。”   秦鬆兩手一攤,繼續說道:“隨後爹爹發現陳爺爺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實地裡卻是個十分有本事的人。   “比如他睡覺總是不躺,而是打坐,比如他能一躍五六尺,隨手就摘下樹上的風箏,再比如他能踏水而行,如履平地。我爹說他是老神仙,先前治好玉寧隻是略施手段,所以想請他再留些時日,代為主持廟會。”   “然後呢?”   李杬問道。   “這些和你說阿偉是妖怪有何關係?”   秦鬆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氣,然後沉沉說道:“事情,就出在廟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