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1 / 1)

隨著月隱西去,夜也漸深。   少年們坐在橋中石階上閑聊,分享著彼此所遇所見的奇趣軼聞。   遊氏女同他們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練功的苦楚和心得,以及作為家中獨苗卻錯為女身的辛酸,還同他們展示了自己修煉的功法,看得秦鬆一陣艷羨。   秦鬆與大家講訴了那本自己最愛的鰍龍傳,惡狠狠的痛批了一番壞泥鰍。   李杬的變化最大,他本是抗拒這些,對秦鬆沉迷玄道幻想也頗有微詞,但當書中所寫口中所傳的那些傳說誌怪真的向自己靠近時,少年隻覺心潮澎湃在此刻暫時壓下了少年老成,與秦鬆一並融洽其中了。   小道童拔得了最盛風光,雖年紀最小卻隨老道行過萬裡天下,可謂見識豐富,經歷曲折。   他也樂得顯擺,不再藏私,與秦鬆李杬這兩名隻相交一天的少年暢言大談,乃及於那名狐媚少女也讓他倍感親近。   若讓他此刻用老道的口吻做番總結,那就隻有師傅口中常羨的那句“真純難忘”了吧。   他從前也遇到過這般的朋友,隻不過離得遠了,長久沒見,他說不清是否想念,但偶爾與老道走在路上時也會覺孤獨。   好在道人並不迂腐,雖對他多有管教,卻沒忘記他是個孩子,偶爾也會給他肆意犯錯的環境,讓他不至於變的沉悶。   其實他的心思頗重,老道若有若無也的點出過幾回,希望他能多些童趣,畢竟童蒙隻此一次,錯過了就再無回返餘地。   小道童偶爾想起過去,哪怕自己繃的緊了,偶爾道人自己也會作怪,有些他自己不會犯的錯,到了和老道一起時,卻保管會錯。   “……”   小道童揉眼,打了個哈欠。   師傅這回去了幾乎一整天,這是從前沒有的,到了犯困時倒讓他下意識的想念起那個糟老頭子來。   “老古怪。”   小道童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句,讓正在一旁互相討論的三人一頭霧水。   “你困了吧?”   少女微笑著對他輕柔說道。   “困!”   小道童點了點頭,他的睡眠極其規律,每在月亮自南向西時困意上湧,擋也擋不住。   從前好像有人總在這個時候給自己唱歌,但他實在想不起來了,老道也說不清,隻要他安生睡,好好長大。   李杬抬頭看了眼天色,發覺已是夜半時刻,嘆於光陰苦短之際,出聲提醒道:   “鬆哥兒,我們回吧?”   秦鬆點了點頭,。   “仙藤,我們回去了,下回再見。”   少女望著他烏黑的眼眶抿嘴微笑:   “下回見!”   ……   秦宅。   秦鬆差人去了李家,告知王氏李杬被秦伯泰強留,晚間與他一同歇息後,又與李杬送了小道童回新宅,他則與李杬共同摸回了秦家主宅。   小道童獨自返回屋內,躺在床上,困得幾乎睜不開眼。   然而他隻翻身小憩了一會兒,就又被門外窸窣動作吵醒。   他的起床氣很重,所以被吵醒後怒意橫生。   他隔著窗戶,瞅見窗外月光透亮,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來來回回,正趴在窗上朝著房內窺探。   困極的小道童被那道影子整的心煩意亂,幾次翻來覆去的都不能睡著,看到那道人影後,他立馬氣呼呼地搔了搔腦袋,著手一投,厲喝一聲——   “寶葫蘆,揍他!”   小道童煩躁的扔出一枚精巧的玉葫蘆,直直地朝著窗外打去。   葫蘆脫手,立馬就如流光一隙,瞬間釘在房外那道影子的頭上,接著房外“噗通”一聲悶響,那道人影隨即便應聲倒地。   玉葫蘆一擊即中,而後很快回返,飄到房中床上,沖著小道童搖搖晃晃地擺了擺身子,仿佛在邀功一般。   小道童見它去而復返,會心笑著,將它接到手中,隨後“吧唧”親上一口,攥著它沉沉睡去。   ……   隨著金雞亮聲啼報,似乎驚走曉月殘星。   小道童應時而起,不需人叫地走出門外準備練功。   他先是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再瞧了瞧手中嗡嗡發光的玉葫蘆,隨後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坐在門下石階上發愣。   目下無光,日月皆隱,空中青氛薄霧氳氳,東方朦朧微白。   再有一時,天地間就要迎來第一縷曙光。   小道童呆坐一會兒,揉了揉眼睛,走到院內尋了處空地,靜息散盤。   “妄想生於有欲,遊思起於散漫,此煉心養氣之初功也。”   空蕩院內,小道童麵容呆呆地回想著老道的教義,隨著他默念心法,身下逐漸聚集起團團純盈紫氣,彌彌漫漫地化作一個紫晶蒲團,他則端端正正地在其上打坐。   老道說,清晨之光與火、水與氣,都能輕鬆使人踏入清明之意地,這是一條常被忽視、卻又橫亙世間不容被忽視的捷徑。   老道曾言,早與先的含義,或許並非隻單褒獎勤奮品格,而是暗指其中或藏有一條正待世人涉足秘路。也正因如此,老道叫幼徒務必動於日升之前。   伴隨著小道童逐漸陷入沉思之中,此前被他放在手邊的玉葫蘆開始默默發光,團團光輝縈繞,將他的軀體包裹在內,使得他免受外界打擾。   “此經義是說,初打坐時,若心思意氣散漫,多遊思,多妄想,則不能入定。”   這是老道所教的,行功入定之前須思須念的第一“本經”,念過本經,拋卻雜念,才能行功。   若帶有雜念幻想,或許在行功之時會偶生妙花,以為助力,實則如萬丈高樓平地而拔,沒有根基,風吹就倒。講的,乃是一個“純”字。   小道童自然嚴遵師傅教誨,不做半點更改。   他已動在日升之前,端坐蒲團之上,如今又念過本經,拋卻了雜念,眼下隻待正式行功了。   “咯咯咯——!”   隨著一聲伉亮雞鳴,日出東方,漫天金霞刺目來襲,天地之間陡然乍亮。   小道童雖閉著眼,卻仿佛感受的到日光,在雞鳴消隱前的一瞬之間,他猛然仰頭,鼻息倒灌,一道近乎透明的淡薄紫氣先於日光之前抵至他的眉心,隨著他突然動作,被他瞬間吸入口中。   那道紫氣仿佛不受控製,雖被其含入口中,卻仿佛不能受困一般地在其麵上流轉。   小道童心知這道紫氣現下還不屬於自己,若要收服,需瞞過它,要它以廉泉關竅入內,鉆入輪脈內經之中,才能借周天流轉困鎖其“身”,繼而收為己用。   這道法門他熟的不能再熟,仿佛迷蒙就會,巧變盡得於心,然卻並非是老道所傳,而是夢中學會,據他言詞,是一覺醒來自就懂了,叫老道十分艷羨。   這縷紫氣淡薄,近乎透明,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果不其然,隻不多時,小道童呼吸之間,身下的晶玉蒲團就肉眼可見地湧入了進一縷紫氣,伴隨著它的進入,紫晶蒲團仿佛又凝實了幾分,小道童悉心感受之下,嘴角一揚,這才開始正式行功。   實際這縷紫氣才是他每日早起的第一動力,老道所說的動在日升之前,不知與這紫氣是否又有什麼關聯。   小道童不明白,但它喜歡這紫氣,所以每日早起勤修不輟,否則他是要睡到天黑也不醒的。   “情絲自絞,千思難料。”   “清明不敗,忘欲生秒…”   小道童引罷紫氣,開始默默誦經,這部功法名為無情功,按老道口中所說的,是他年輕時所創。   無情功的無情並非沒有感情,若細究起來,或能言之為沒有欲望才更加貼切。   昔日老道憑此功法,斬斷塵欲,登高望遠,十分恐怖,傳與小道童時,是叮囑他“切莫修深,恐生變故”。   這門功法確是神異非凡,隨著無情功的運轉,小道童的身體也逐漸進入到一種奇妙的境地之中。   朝霞熒射下,他麵如重水,口鼻結霜,眉目之間冰點乍現,周身之霧濃白,是以腎水聚凡俗冷火,強煉心血之燥,呼吸吐納之間,有黑色星灰自鼻息帶出,如燃燒殆盡的紙屑般四散消融。   手邊玉葫蘆顫抖,隨著小道童越煉越深,它也劇烈的振動起來,頻率越來越快,到了末了驚醒小道童時,已是發出振鳴的地步。   “寒勝熱,靜勝躁,清凈為天下正。”   “下品煆體,中品養內,上品煉心,唯神清智明者真無敵,唯三頭六臂者常敗退……”   小道童心中回蕩著道人口中有關清明之道的教導,自覺師傅的功法自己修煉起來總是別扭異常,像冷水遇熱火,或熱火遇枯木,亦或烈日遇堅冰。雖成效斐然,極快的就能達到道人口中的“人身薪火沸灼盡,燃去凡蛻留清明”的境地,但他隻覺自己的“人身薪火”未免燃燒的太快,幾乎始一運煉,自己就要被燒乾或融化了。   小道童動心張目,扭了扭脊椎,伴隨著背部“哢哢”作響,他低頭瞥見身側振鳴的玉葫蘆,低頭說道:   “寶葫蘆,你怕我煉的太深嗎?”   玉葫蘆輕顫,並不能發出人言。   “或是我煉錯了吧。”   小道童自語一句,將玉葫蘆收起,隨後起身舒展筋骨,緩解肢體僵硬。   他方才幾乎要被凍僵了。   “腎水冷火確實厲害。”   小道童這般想著,回憶起道人對人身之謎的解析,他曾告訴小道童,實際修煉之道,無非是肉身與溝通天地的過程,有人發現了刺激某個穴位、或激發某處腑臟時,天地與之回應,於是就可以借此方法開創修行法門,此謂修煉之道也。   實際無情功的修煉方法是極其傷身的,腎水與心火,無論誰強誰弱,誰勢壓誰,都會破壞腑臟之間的平衡,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落得個腑臟衰竭的下場。   他能以無情功修煉,實是因為老道對其內訣進行過修正的原因,否則以他現在的孱弱身體,恐怕隻煉上一會兒,僅息之間就要心衰而亡。   “嗯?”   小道童正想著,突然眼角餘光一瞥,發現遊廊側門地上有一道身影正藏在墻後。   他凝神看去,隻見那身影肩背寬厚,高大異常,此刻正鬼鬼祟祟地靠在墻邊,時不時的還側頭往這邊偷瞧著,以為藏的明白,實際早被日頭照的透亮。   “是誰?”   小道童輕聲詢問,他倒不擔心什麼,實際沒了老道在,他的膽子是會更大的。   那道身影聽見了小道童出聲,立馬低頭一瞧,像是發覺了朝陽下自己的影子一般,趕緊往一邊閃去。   然而小道童哪裡肯放了他跑,見他閃躲,小道童立馬前沖,一個軲轆就奔至門邊,趴在門沿上探頭朝後望去。   “咦?是你!”   麵前那人見著小道童,立馬扔下手中物件,雙手合在腹前,恭恭敬敬地彎腰拜道:   “小道長。”   小道童趕緊從門後跳出,站到他的跟前回禮,隨後抬頭說道:   “我認得你,你是阿偉。”   小道童在前夜裡和道人借宿時曾俯在黃布包中見過他,是個喜歡點頭哈腰認老爺的門房,小道童對他印象深刻,所以此時一見他就認了出來。   那門房點了點頭後,小道童接著問道:   “你在這乾嘛呢?”   他盯著阿偉身後的健碩黃牛,有些好奇的打量。   “喂牛。”   那門房仿佛不願與他多做交談,簡單兩個字就將問題帶過。   然而小道童卻不是個好打發的,他見著阿偉說話間總是有意無意的遮擋住背後的那頭黃牛,心中的好奇一下子就被他勾了起來。   “這牛怎麼這麼大!”   小道童眨了眨明亮的大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故作驚奇地嚷道。   見阿偉沒有反應,他立即就擺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央求道:   “我能摸摸它嗎?”   “……”   阿偉此刻麵無血色,前夜裡他遭了老道一通教訓,傷的厲害,此時還沒有恢復。   他本想的是這兩天不再惹事,老老實實的修養修養,這新宅本就沒什麼人,加上他是秦家現任主母攜過來的管事,在此本是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一位,卻不想方才還在房中昏睡,這瞬間就被人以大神通拘過來擋災了。   麵對小道童的問題,阿偉有些犯難,他一是懼怕這小胖子的師傅著實厲害,心眼卻又小如針頭,前夜僅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麵前的小胖子,就被他施下重手,如今若要得罪了麵前這個小家夥,還不知那位小氣仙長會如何教訓自己;二是怕身後那頭發了瘋的黃牛,那也不是個好惹的主,聽說雖不是什麼惡貨,但脾氣也是差極,是位爆竹般一點就炸的主。   阿偉看著小道童那副俏皮可愛、卻又滿臉寫著“我是犟種!”的表情,又回身瞟了瞟此刻眼睛已經上翻到珠子不見的黃牛,生無可戀的閉上雙眼,默默想到:   “我好想要死了……”   實際阿偉的身後不是別人,正是黑山一霸——八百裡大王是也!   阿偉思襯片刻,回身略帶歉意的看了眼這位傳說中義薄雲天的大王,隻希望對方不會記仇,能饒過自己,隨後他麵容呆滯的退到一旁,同小道童悶聲道:   “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