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庭安收了收情緒正色道: “張勇最近沉默寡言,我憂心他遇著麻煩,你安排個人查探查探,他到底在做些什麼?” 張伯對此事早有想法,聽謝庭安這麼說,哪裡還安耐得住,立刻上前拍著胸脯回道: “院子裡其他人,我著實放心不過,此事我親自去辦,郎君等我消息便可。” 謝庭安點了點頭。 他拿起筆輕輕沾了沾墨汁,舉手停立在平整的白紙上,卻遲遲未見下筆,不由得思緒放空。 隻聽“噠”地一聲,筆墨滴落,暈開了紙張,也拉回了謝庭安的心神。 他看了一眼那滴墨色,自嘲的笑了笑,隨後把筆放下,起身走到窗邊,目光穿過窗欞,落在院子裡忙碌的身影上。 “發現了什麼貓膩,不必自作主張,先告知與我。” 張伯看清了謝庭安眼中的忐忑不安,或許他在害怕,害怕會聽到他聽都不想聽聞的消息,害怕得知最親近的人竟然背棄了他。 張伯眼神暗了暗,嚴肅回道: “這是自然。” 謝庭安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回到圓桌前,重新拿起筆,這一次,他的筆觸更加堅定。 他知道,無論張勇的情況如何,他都必須做好準備,去麵對可能會到來的一切。 張伯看謝庭安已經開始練字,便不再打擾他,轉身出了屋子。 廚房的仆人們因為得到了銅板個個神采奕奕,他們看到謝雲獨自一人走來,廚房的管事便迎上前去,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親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帶著幾分羨慕和奉承的語氣對謝雲說道: “哎呀謝雲啊,之前看你普普通通的,這一到三郎身邊伺候,變得有本事了哈。” 謝雲微微一笑,回應道: “媽媽說的哪裡話,媽媽才是最厲害的,管這麼大的廚房,不曾出過差錯。” “媽媽這般,怕是有什麼話要給謝雲說吧。” 她語氣謙虛,神色從容不迫,並不介意廚房管事的恭維。 廚房管事笑著打趣道:“我這老媽子的心思,總是逃不過你的火眼金睛,哈哈哈。” “可不是嗎,我可是媽媽調教出來的,媽媽在想什麼,我最清楚不過了。” 謝雲的回答雖然表麵上顯得親切,但實際上暗著罵她,看人下菜碟。她的話似乎在提醒管事媽媽,自己對她的行為了如指掌。 管事媽媽不懂她的意思,隻當她是誇贊自己,繼續說道: “既然都是灶事出身,何不把炸油條的本事教與我們,一同為郎君分憂。” 謝雲嘆了嘆口氣,無奈回應道: “這是自然,隻是這和麵的配方,我也不知曉,郎君防我防小賊似的,一點細枝末節都不讓我看呢。” 管事媽媽看她一直跟自己打馬虎眼,立刻收了笑,接著放開挽著她的手,輕哼一聲,轉身進廚房去了。 謝雲不在意管事媽媽的態度,也抬步跟上,取了要用的食材回了院子。 等她回到院子的時候,聽蘇寬說,謝庭安被老夫人叫到了上房,說是有要緊事要商量。 此時屋裡除了謝老爺子和二房的人外都齊了,這種被叫來一同商量的事,定不會簡單,所以大家安靜的坐在那裡,等著謝萬慶發話。 謝萬慶冷著臉掃視了一眼屋裡的人說道: ““北遷諸般事宜,俱已安排周詳。謝佟亦已執節出巡,尋芳蹤以采購菊花。唯今我所掛懷的,便是眾子弟誦讀課題之事。“ 謝萬慶故作漫不經心地斜睨了一眼,瞥見仍舊一副專心致誌聽講模樣的謝庭宏,內心不免生出幾分忐忑,遂又悄悄移開了視線。 “郎君,宏兒武科舉之事可有什麼門路了。” 殷大娘子端坐在老夫人下首,右手下意識摸向發簪,又想起今日特地把那隻琉璃發簪換下來的事,又悄悄放下手問道。 謝萬慶蹙了蹙眉,心裡暗罵殷大娘子哪壺不開提哪壺,麵上卻不顯,對她的話置之不理,自顧自的說著: “當前我等之境遇,實屬進退維穀,向先生請求指點自有諸多艱難,無奈之下,隻得輾轉相托,禮聘一位自江南遊歷而來的青年學者。讓眾子弟隨其篤學不倦,以期來年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此番勞頓,實是讓你辛苦備至。這些後輩更應銘記此份難得之機遇,以謙遜之心向老師求教,方得其所,不負你如此一片苦心孤詣。”謝老夫人聲調嚴厲的應道。 “母親說的正是。”謝萬慶謙虛回道。 老夫人看到殷大娘子又想問什麼,咳嗽了幾聲,殷打娘子下意識看過來,看到老夫人眼中的不滿,又閉了嘴,讓她憋悶的,不斷以喝茶掩飾。 “父親,宏兒是否也該與弟弟們一同修習學問?“ 謝庭宏早已洞悉話中之意,於是以平和的語氣提問。 謝萬慶在聽聞謝庭宏的詢問後,內心稍感不安,微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又輕抿了一口茶。他深感讓兒子拋棄武者之路轉而學文,這話實在是難以啟齒 在謝庭宏堅定不移的目光下,謝萬慶最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現今天勢漸變,朝廷趨向文治,武館地位受到貶抑,而文官之權勢日漸顯赫。我們後蜀之人在朝中立足不易,你亦應為家族的未來著想。” 謝萬慶的目光再次落在兒子謝庭宏愈發凝重的神情上,繼續緩聲說道: “若是舊時環境,憑你的天資,為父自當全力支持,何曾會令你棄學武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改投文路。你需理解,我這般抉擇實非易事。” 眾所周知,謝庭宏懷揣著馳騁沙場、指揮若定的壯誌豪情。他為了這一夢想付出了無數的辛勤與汗水。 那些洞悉世事的人,隻需瞧見他那因練武而生繭滿布的小手,便能深切感受到他的勤學苦練。然而如今,要他舍棄心中的熱望,實是讓人心生不忍,殘酷至極。 謝萬慶的雙手自然地搭在膝上,先是緊握成拳,又似乎力不從心般緩緩鬆開。他垂首低眉,眼眸中的情緒陰晴不定。 他靜默無言,久久地坐在那裡,周遭的喧囂仿佛都被隔絕了一般,在他的世界裡,一切聲響逐漸失去了意義,他被現實之重牽扯著,感到一陣陣暈眩。 謝萬慶話語飄進他的耳畔,卻似乎與他無關,他宛如置身於另一個空間,聽不見、看不見,隻有內心深處的夢想與現實的沖突,在他的意識中回響。 謝庭安從未目睹過這般脆弱的謝庭宏。他自己未曾擁有夢想,也未曾懷揣過豪情壯誌,自然未經歷過那夢想被殘酷現實重擊至粉碎的痛苦。 然而,當他目睹謝庭宏那逐漸低沉、頹然的身姿,他的內心竟然泛起了一絲波瀾——那是一股他鮮少體會的情感,名為同情。 謝庭安對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感到不適,於是轉過身去,不再凝視那消沉的身影。 但就在他轉身之際,謝庭宏的聲音卻清晰而堅定地傳入他的耳中: “就依父親之意。” 仿佛在說,所有的抗爭與不甘,終究不過是虛妄一場的黃粱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