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就是致仕的馬老太爺之子嗎?我聽聞他家大少爺已經因急病過世,她難不成是和死人成婚嗎?” “是的,這家小姐上個月因急病過世了,男方自幼便與她指腹為婚,兩家人尋思著讓一對小兒女在黃泉下作伴,因此行的是冥婚禮。” 紀昀應了一聲:“我聽說南邊不少地方有這種風俗,卻不曾親自見聞。” “本地冥婚之風興盛,若有親人在定親前亡故,都會為他們舉辦冥婚,也是家人的一番拳拳心意。” “既然如此,那祝小姐是真的去世了?” “是的,有兩個乞丐貪慕祝家的嫁妝,半夜裡去掘墳,結果看到祝小姐從棺材裡爬了出來。” “已經配了陰婚的死人還能從棺材裡爬出來?”紀昀蕭了起來,“那兩個乞丐在何處?” “回稟大人,活著的那個在街上遊蕩,見人就說遇到了鬼,我們的人一查他麵上有刺字,是發塚盜竊財物的慣犯,便把他抓進了牢裡。” 紀昀來到關押罪犯的牢中,因她上任後著重整改牢中風氣,牢中尚算乾凈整潔,積壓的舊犯也早就被釋放,目前關在這裡的都隻有重犯,他一個人被關在裡間。紀昀走到他麵前,見那人一身布衣,佝僂著身子,除了衣著臟汙,頭發蓬亂以外,看著倒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紀昀剛走到門前,他便抬起頭看著他,眼神卻是木然的,紀昀道:“你就是王老五?” 他的眼睛輕微的眨了一下,似乎沒有理解他的話。紀昀耐著性子道:“今日有人遇害了,我查到她在遇害前曾為城東的祝小姐作過媒。祝小姐還活著嗎?你是不是見過她?” 在聽到祝小姐三個字時,他的身軀忽然竇了一下,臉上的血色潮水般退去,紀昀正想開口,他觸電般跳了起來,整個人往後縮去,口中直滬:“不是我!和我沒有關係,不是我害死你!你要作祟別來找我啊!” “害死?”紀昀蹙眉,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異常,“你在說什麼?祝小姐不是病逝的嗎?” 乞丐連連後退,目光驚怖至極,縱然紀昀曾見過兇殺案無數,也被他的眼神看得陡生寒意。紀昀道:“你是在哪裡見過她的?你知道她去了哪裡嗎?” “我……我不知道!別來找我!”他委頓在地,涕泗橫流,五官都因恐懼而變形,蘇誠聳了聳肩:“得了,他從被關進牢裡開始就是這樣,從他嘴裡什麼都問不出來。” “除了王老五,還有人見過那個作祟的祝小姐嗎?”紀昀道。蘇誠猶豫了一下:“卑職近日裡聽聞有人曾在一座破廟附近看到過白衣女子出沒。” “破廟?” “對,就是在城西一座荒廢的古廟,昧晚亥時,會有女鬼在此出沒。” 紀昀以往從未在深夜來過城郊古寺。他換上粗布衣裳,用頭巾束好長發,背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裝書背簍。今晚夜色晦暗,烏雲蔽月,破廟裡一片死寂,風聲颯颯,吹拂著庭下落葉,隻有老鼠窸窸窣窣的響動。古寺果真如蘇誠所說,早已荒廢多時,蒲團已經朽爛,廟裡的佛像上蒙著一指厚的灰塵,墻角結著蛛網,殿塔壯麗,但地上的蓬蒿幾有一人餘高,東西兩側是僧人居住的屋舍,門扉緊閉,殿下有一大片芭蕉林,此時塘中荷花早已凋敝,寺廟中卻傳來了幽怨的琴聲。琴聲如泣如訴,時而滯澀難辨,猶如女子在月下低泣,時而如同流水淙淙,玉珠滾落。 紀昀被琴聲吸引,踏上了臺階,此時月光穿越了烏雲,猶如一襲素白的裹屍布,輕輕鋪在了彈琴人的身上,那人一襲白衣端坐在古琴之下,猶如畫中謫仙,一邊彈一邊念道:“一生一遇一銷魂,一念一思添淚痕。一記回眸一刻骨,直教隔世憶溫存。” 哪怕紀昀見多識廣,見狀也不由愣了半晌。彈琴人略一挑弦,琴弦倏然斷裂,她清喝道:“來者何人?” 她的聲音低啞柔媚,雖不及一般女子清脆,卻別有一番風味。隻見她目若桃花,肌映流霞,左眼角一滴殷紅淚痣,竟不知似鬼還是仙。她紀昀怔了片刻,才拱手道:“小生乃一趕考書生,途徑貴地,不巧驚擾了姑娘,請姑娘恕罪。” “公子既是無意中路過,又何罪之有呢?倒是我驚擾了公子的清靜。” “姑娘的琴聲宛如天籟,古書有雲‘間關鶯語花娣滑,幽咽泉流冰下難’,今日一聽,方知古人所言非虛。” “你這人真是個書呆子。”女子道,紀昀走上臺階,定睛打量著她,隻見她眉目含情,眼眸清冷幽怨:“姑娘何苦獨自在此處彈琴,可有什麼難解的愁怨?” “承蒙公子關懷。”女子低頭望著琴弦,“可惜陰陽有別,你實現不了我的願望。” 她連嘆氣時都帶著三分哀婉,眼裡珠淚盈動。紀昀怔了怔,才問道:“姑娘莫非已不在人世?” “公子不害怕我嗎?” “原本有些怕的,但看姑娘生得如此美貌,畏懼之情便減了大半。”紀昀柔聲道,“縱使陰陽有別,若是姑娘願意開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生願意為姑娘分擔一二。” “我原是城東一祝姓富戶之女,閨名南笙,外出求學時與梁公子私定終身,結為夫妻。但因梁家落魄,我的父親便想毀婚,強迫我嫁與他人。”女子道,“我不願違背誓約,我父親為了功名利祿竟然打死了梁公子,又對我痛下毒手,殺害我用來配陰婚。” “你的父母竟如此狠心嗎?” “婚嫁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介弱女子又有什麼反抗的餘地呢?” “倘若姑娘有什麼未竟心願,小生願意為你盡力實現。”紀昀誠懇的說道,女子抬起頭,淚光盈盈的望著她,柔若無骨的靠在了她的身上,吐氣如蘭:“公子此話當真?” “當然。”紀昀順勢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俯下身,在她耳畔輕輕吐著氣,“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究竟是誰?我從沒聽說過哪個鬼魂還有人的體溫和脈搏。” 女子的蕭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倏然抽回手腕,紀昀立刻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埋伏在四周的衙役立刻一擁而上,沒想到她看似纖細柔弱,力氣卻十分驚人,抬膝猛擊紀昀的肩窩,紀昀吃痛鬆手,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卻被她一個背摔給扔了出去。趁她吃痛之際,女子立刻兩下躍上屋簷,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女鬼竟然是個練家子。”紀昀擦了擦額上的淤青,冷聲道。蘇誠慌忙起身,連聲道:“大人,現在怎麼辦?” “同我再去祝家一趟。” 紀昀話音剛落,就有小廝匆匆來報:“大人,祝家剛剛遣人來報,祝家老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