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原是洛陽富商,因戰亂逃亡至蜀中,後來做藥材生意起家,捐了一個小官,他慣會做人,平時行善積德,是永康縣有名的商賈。祝府氣勢恢宏,占據了小半條街,庭院中草木深深,花園造景別致,方寸玲瓏,雅致間又渾然一體,頗有洛陽流風。仵作驗過屍之後,祝崇文就被搬到了前廳,為免腐味外泄,又多加了不少香廖,屋裡外點著上好的沉香,煙霧彌漫。胡氏帶領一家老小跪在正堂裡,她比祝崇文小十來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拉著紀昀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話,才哽咽著要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祝崇文的幼子祝明旭和一眾仆役披麻帶孝站在一邊,聽見胡氏這一哭,都是涕淚漣漣。 看到這陣勢,紀昀便知道要探問恐怕不太可能了,紀昀一掀開祝家準備好的棺木,濃烈的血腥味就湧出來。她雖然趕緊捂住了鼻子,還是腦中猛的一暈,退後幾步,用袖口掩住鼻子。屍體衣衫整潔,身上的皮被剝了一大半,心臟也被挖了出來,和王媒婆的死狀十分相似。仵作倒是先罩好了口鼻,上前翻檢屍體道:“看這肌肉血塊和顏色,祝老爺死了大約兩個時辰,身上隻有胸口一處傷痕,為利器刺傷。” “傷口是何種兇器刺傷,長寬各幾何?” “現下還不行,得帶回衙門細查。” “祝老爺是死在他的房間裡嗎?”紀昀眼睛一動,自語道,“死時在做何事?何人作證?” “啟稟大人,祝老爺死於今日寅時。第一個發現的人是祝家小廝阿牛。他稱昨晚看到紅衣女鬼在房間附近遊蕩……” “女鬼?”紀昀倏然打斷了他的話,仵作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廝顫顫兢兢的走上前來,跪在紀昀麵前,“回大人的話,小人確實看到一個長頭發的女鬼進了小姐的房間,小人嚇得魂飛魄散,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我們壯著膽子推門進來,就發現老爺、老爺已經……” “你怎麼確定不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因為那女鬼的打扮和小姐一模一樣,還穿著白天下葬時的嫁衣,但小姐上個月就沒了呀!”小廝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紀昀道:“入殮前可有動過屍體?” “沒有,祝夫人知道關節重大,沒敢讓人拾掇,立刻遣人去報了官。” 紀昀點了點頭,俯下身戴上手套檢視屍體。仵作心中暗暗詫異,尋常縣令都對屍體唯恐避之而不及,何況祝崇文死狀慘烈。永康縣荒僻,這麼一個年輕俊美的青年被打發到這裡當一個小小縣令,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紀昀走進死者居住的房間,屋裡布置得十分古樸,書架上則放著各種精巧的擺件,從大理石硯臺和西洋鏡應有盡有。角落裡放著一個小香爐,香味如蘭似麝,濃烈甜蜜,與滿屋的血腥氣混在一起,熏得人頭暈腦脹。 紀昀拈起粉末湊到鼻尖嗅了嗅,嗅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氣,她俯下身仔細檢查著房間的縫隙,忽然之間,她發現床腳和衣櫥的夾縫中掉了一隻死去的蝴蝶。紀昀俯下身撿起那隻蝴蝶,它通體呈碧藍色,翅膀邊緣鑲嵌著黑色花紋,美麗而脆弱,紀昀剛把它捧到床前,它就忽閃著翅膀從窗口飛走了,紀昀往窗外望去,不遠處的院子裡種滿了一種奇異的花卉,嫣紅的花朵碩大如碗,香氣清雅悠遠,聞之令人陶然欲醉。 “這個季節怎麼會有蝴蝶?”仵作奇道。紀昀道:“可能是被這花吸引過來的。我聽說祝家是做藥材生意起家的,這花可是用來入藥的?” “應該是。” “你過來把這香粉帶回去驗一驗,裡麵是否下了安神的藥物。”紀昀道,“房間裡沒有搏闘的痕跡,祝老爺當晚和妾室紅玉同寢,紅玉卻絲郝沒有發現他遇害,可能被下了藥。把紅玉叫過來,我有事要問她。” 胡氏剛想開口,祝府的管事張玉就率先答道:“回稟大人,紅玉看到屍體嚇得見人就說瘋話,郎中說是驚嚇過度,導致犯了驚厥之癥。” “是嗎?正好我通曉幾分藥理,還能幫她看看。” 見她態度堅決,張玉隻好把紅玉叫了過來。紅玉是祝崇文新納的通房,聽說原先是祝小姐的丫鬟,生的十分俊俏標誌,水蛇腰,削肩膀,水盈盈的眉眼,顧盼間漏著許多風情似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一見紀昀就娉娉裊裊的跪下了,紀昀道:“仔細說說,兇案發生時有人進過屋嗎?” “回稟大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紅玉似乎被嚇怕了,煞白著臉,細聲細氣道,“我近來剛有身孕,身子骨乏得很,老爺體恤我不讓我服侍,服下安神湯就睡下了,直到被雞鳴聲吵醒,伸手一摸發現床鋪上全是血,老爺竟——” 一覺醒來發現枕邊人被剝皮挖心,也難怪她嚇得幾乎神誌失常,竇如糠篩。紀昀伸手扶起她,給椅子上鋪了個軟墊,才細問道:“你還記得第一個踏進院子裡的人是誰嗎?” “是張管家。”她定了定神,麵露淒楚,“我嚇得魂飛魄散,管家立刻命婆子把我帶出去,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紅玉不幸,自幼家人早逝,幸得老爺垂青才得了個好歸宿,如今老爺不在了,我和孩子可怎麼辦呀!” 紀昀安慰了她兩句,找了個大夫給她開了藥,見張玉還算鎮定,便屏退其他人,單獨把張玉叫了過來:“你跟著祝崇文多少年了?” “回稟大人,我和老爺是舊相識,這二十多年都一直跟著老爺。” “老爺近日裡可與外人有過爭執?” “我家老爺是個大善人,待下人也很好,素日裡很少與人有過口舌之爭,在鄰裡間口碑也不錯。” “祝家經營藥材生意,祝老爺可曾在經商時得罪過什麼人?” “這——”張玉的眼珠轉了轉,踟躕道,“老爺打拚了一輩子,如今歲數大了,許多生意上的事已不再親力親為,整日隻在內宅守著夫人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