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怔了怔,南風道:“紀大人,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回到縣衙後,紀昀又去了一趟義莊,在胡氏房中發現的女屍已並排放好,紀昀道:“怎麼,可有發現遺體身份的線索嗎?” “您懷疑這具遺體不是祝夫人?” “祝夫人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十指不沾陽春水,這具女屍的手上卻布滿老。”紀昀看著自己的雙手,“她應該是莊戶人家出來的姑娘,從小常做砍柴種田一類的粗活,後來即使好好保養,也養不回來了。” “您是說,張玉用一具下人的屍體冒充了祝夫人,隨後帶著祝夫人潛逃?” “若是張玉乾的,他為何不自己用下人屍體假死遁逃?為何不把房中私藏的銀票全部帶走?” 老餘張了張嘴,愕然望著她。紀昀緊鎖眉頭:“恐怕事實正好相反,是胡氏殺了張玉後假死遁逃,她雖與張玉有私情,卻不清楚他私藏的銀兩在哪裡,才留下了破綻。” “那府上二少爺怎麼辦?祝小姐已經亡故,二少爺是她的獨子啊!他本來就形同癡兒,若是梁姨娘生下兒子,在府中哪裡還有容身之地?” “眼下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也顧不上兒子了。”紀昀陷入了沉思,應該是她當時遣人去祝家詢問,張玉和胡氏以為梁少康在為祝南笙復仇,覺得可以推到他身上,一合計便殺了祝崇文。但是誰殺了王媒婆? 難道真的是梁少康?王媒婆隻是為祝南笙和馬家的親事牽線搭橋,紀昀總覺得這個復仇動機有些牽強。而且祝崇文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陳年舊傷? 原本隻是一樁簡單的殺人案,忽然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一個媒婆,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富商之子,兩人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往嗎? 紀昀越想越覺得頭痛,一看時辰已經不早了,索性先回家一趟。紀府離衙門不算遠,三進三出的小院子,幾棵大樹遮陽蔽日,周圍遍植各色梅花,有幾株正在盛放,其香馥鬱撲鼻。一個丫鬟正在打掃院子,聞言頓時抬頭欣喜道:“紀大人,您回來了。” “冬兒,娘呢?” “還在書堂裡呢,說今兒會晚些回來。” 紀昀換過官服,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到廚房裡去幫忙,冬兒連忙攔住她:“大人,我都說了多少次了,這種粗活讓我來就行了。” “行了,焼個菜而已,我又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少爺,這點活計早就做慣了。”紀昀笑著吩咐道,“冬日天冷,娘素來體寒畏涼,你去把後院種的幾顆蘿卜拔了,我來煲個羊肉蘿卜湯。” 紀昀出生微寒,自幼便隨寡母一同生活,後來高中狀元之後,家境略略好轉,一家人卻仍然固守清貧。紀母名喚紀若梅,早年曾跟著私塾先生讀過幾年書,後來便收養了不少孤兒,專門開學堂教養鈷兒,紀昀平時的餉銀都交給母親補貼家用。他麻利的洗菜切菜,守著炭藿添柴,屋裡很快飄蕩著羊肉湯濃鬱的奶香氣。百福聞到了香氣,著急的在門口嗚嗚叫著,一隻油光水滑的貍花貓也鉆了進來,嘴角還粘著油星。 “你又偷了哪戶人家的臘肉?”紀昀怒道,“整天遊手好閑不捉老鼠,隻會偷雞偷臘肉,我現在就把你下鍋燉了!” 他一伸手貍花貓就逃走了,還不忘叼走一大塊羊肉,一躍落在屋頂上,趾高氣揚的散著步,氣得紀昀乾瞪眼。鍋裡的湯滾沸了,紀昀正盛了一勺湯來嘗嘗,冬兒突然驚慌失措的跑進來,嚷嚷道:“不好了,大人!老夫人撿了個姑娘回來!” “撿了人?”紀昀一愣,湯勺掉進了鍋裡。冬兒連連點頭:“對,說是暈倒在學堂門前,老夫人見她可憐,便帶回家照顧了。” 紀昀挑了挑眉,放下湯勺。他揭開臥室的簾子,隻見紀若梅端著一碗米粥,正在喂床上的一個少女。 “回來了?”紀若梅放下碗,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紀昀問道:“聽說您撿了個姑娘回來?” “對,她病糊塗了,你明天正好去縣衙裡查查,有沒有哪家姑娘走失了。” 少女穿著單薄的褻衣,身量還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麵皮青白,卻生就一段盈盈的眉眼,眼睛又圓又大,眼角卻微微上翹,眼角上勾且狹長,仿佛誤入人間的小狐貍,垂眸間很有股教人疼憐的怯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紀昀本是憐香惜玉之人,便把粥碗放下,柔聲道:“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不記得了。” “你還記得你家住何處,父母是何方人士嗎?” “我……我不記得了……”少女怯怯道,“我醒來時就在這裡了,承蒙大人相救,我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人的恩情。” 紀昀看出她有難言之隱,便安慰道:“別擔心,我家雖然不是什麼富庶人家,但我好歹算一方父母官,定能護你周全,你安心修養便是。” 她離開了房間,走到廳堂裡嘆了口氣。紀若梅正在幫冬兒煮粥,看到她似乎有話要說,便回頭道:“冬兒,你能到後院裡摘點小蔥嗎?再抱捆薪柴過來。” 冬兒點了點頭,便老老實實的離開了。紀昀走到廚房裡,問道:“娘,您看出她是在撒謊了嗎?” “當然了,哪有什麼病焼得連名字和家人都不記得了,那是戲文裡的故事吧。”紀若梅淡淡的說,“但她一個姑娘家逃到這裡,肯定有苦衷,何必逼問不休呢。” “您就不怕她別有所圖嗎?” 紀若梅看了他一眼,往鍋裡扔了一把胡椒粉,笑著說道:“我們隻有你有官位在身,卻也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人家,何況我看得出來她不是惡人。” “您就這麼確定?” “如果我對每一個人的來歷都追根究底,我們就沒有這段母女緣分了。” 紀昀陷入了沉默,屋外的陽光照進了房間裡,片刻後,她才桓桓問道:“您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