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和夫家斷絕了關係。”紀若梅把小蔥扔進鍋裡,“我在世上的親人隻有你了。” 紀若梅原本出身書香門第,後來家道中落,被家人硬許給一老年富商為繼室,她不肯嫁人,就逃了出來,靠開學堂謀生。她還記得當時初見紀若梅的時候,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京城門外積雪盈尺,成群的難民都躲在窩棚裡,他赤著腳蹲著一個角落裡,雙足被凍得通紅,雙手環住肩膀,看著這個沒有溫度的世界。 麵前忽然一暗,一個撐著傘的女子停在了麵前,紀昀抬起頭,看到一個陌生女子站在麵前,眼裡含著平靜的悲憫。她把一個油紙裹著的窩窩頭放在地上,紀昀立刻拿起窩窩頭大口吃了起來,紀若梅看著她吃完,又放下幾枚銅板,轉身離開了。她往前走了幾步,衣角卻被拉住了。她回過頭,紀昀沒有接銅板,卻牽住了紀若梅的衣服。紀若梅笑了起來,伸手把他抱了起來,孩子又黑又亮的眼睛望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紀若梅說,“碧山昀昀狀,青天無憂照。以後你就隨我姓,叫紀昀吧。” 紀若梅的私塾裡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都視她作母親,紀昀小小年紀就學會了上山砍柴,生火做飯,去市裡兜售自己編的小玩意兒,閑下來時紀若梅還會教他讀書寫字,他天資聰穎,又極其勤奮好學,很快超過了私塾裡的弟妹。 但在紀昀十二歲那年,黃河忽然決堤,水患後便是瘟疫連綿,他眼睜睜的看著他身邊的弟妹一個接一個倒下,原本他們生活在一個平靜的鄉村,鄰居都待他們很好,但窮鄉僻壤哪裡治得了病,縣令擔心被傳染上疾病,竟然下令封死這個鄉村,把來求助的村民趕了回去,紀昀拖著載著弟妹的板車來到鎮上,拚命捶著門,但那門卻紋絲不動,直如一道鐵鑄的圍墻隔開了生死。母親也病倒了,那是她最絕望的時候。等到春天來臨,瘟疫終於消散,村裡已經十室九空,陽春三月,他站在一排整齊的新墳之前,對紀若梅說:“我要去考科舉。” 紀若梅震驚的望著他,那時的紀昀已經初現少年身形,因為從小營養不良,他的個頭總是比同齡人瘦小,雙頰凹陷,臉色青白,卻有一雙執拗而堅忍的眼睛。她想阻止,紀昀卻冷靜的說道:“這些東西於我分文不值,我需要保護家人的能力。” 紀若梅看著他,紀昀笑了一下,俯下身輕輕摟了一下母親的頭:“好了,別露出這副表情,我沒事。” 第二天一大早,紀昀就被外麵的聲響驚醒。後院有一塊空地,紀若梅特意把它辟出來,作了一小塊菜地,紀昀一眼就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廚房裡忙碌,靠近了才看到是昨天的少女。她卷起袖子,鼻尖上還沾了一點麵粉,正在試著湯的鹹淡。見到紀昀一過來,她立刻放下鍋蓋,受驚般垂下眼眸,臉也漲的通紅。 “你在這裡做什麼?”紀昀和氣的問道。少女垂下眼瞼,聲音細若蚊蠅:“我,我看著大家都沒醒,想著老夫人收留了我,我也無以為報,就給你們做頓飯。” “你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少女的臉更紅了,垂下頭訥訥道:“對不起,我騙了您。其實我一直都記得,我叫葉輕眉。” “怎麼寫?” “花重嫩舒紅笑臉,葉稀輕拂翠顰眉。” “你讀過書?” “小時候讀過一些。”她垂下眼眸,“我爹爹原來是個教書先生,後來家裡遭了災,把我賣給了人家當婢女,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 她揭開袖子,露出傷痕累累的胳膊,她的皮膚瑩白如玉,皮膚上卻布滿了淤青,紀昀仔細端詳著她的淤青,神色忽然冷淡下來,眼神閃爍了兩下,並未開口。葉輕眉含淚道:“我實在艏不了主家的折磨,求您好心收留我吧,我寧願為奴為婢,伺候您和老夫人一輩子。” 她眼中含淚,纖細的身子打著顫,若是憐香惜玉之人,定然想把她擁入懷中好好安慰,見她作勢欲跪,紀昀一伸手便把她扶了起來,語氣卻有些疏離:“讓我再考慮一下吧。” 葉輕眉惴惴不安的起身,紀昀說:“我接下來要去衙門一趟,你能替我娘抓副藥嗎?薑大夫住在城西的白芷胡同口,一路往西走,最裡麵那家鋪子就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好的。” 葉輕眉如同得到了特赦令,歡快的跑開了,紀昀皺眉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片刻後才嘆了口氣。紀昀來到衙門,衙門看守的老吳頭喝多了,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瞌睡,看到紀昀過來瞬間清醒過來:“紀大人?您怎麼不叫轎子,就這麼頂著寒風天走過來了。” “本來也沒幾步路,就當鍛煉身體了。”紀昀活動了一下肩膀,先找到戶籍處負責的官員,吩咐道,“麻煩你幫我傳書給江寧縣衙,查一個人的下落。” “誰?” “江寧葉家是否有個婢女叫葉輕眉。記住,查到了以後不要聲張,悄悄告訴我。” 紀昀回到衙門後,先吩咐手下去調查字條上的女子,沒多久手下就回來報信:“回稟大人,字條上的女子確有其人,生辰八字也是真的,但……”手下遲疑了片刻,“料玉英和許仙娥都已去世。” “她們和祝家有關係嗎?” “沒有,兩家都是平頭百姓,和祝家唯一的聯係就是曾去鋪子裡買過藥。” “哦?”紀昀正提筆寫字,聲音高了半度,“就算祝家知道她們的死訊,要生辰八字來做什麼?” “這卑職就不知道了。” 紀昀手上的動作一滯,一滴濃墨在宣紙上渲染開來,他緊緊盯著那滴墨水,片刻後才問道:“我記得衙門有個書吏就姓許。” “您記性真好,正是這家的女兒。” 頂頭上司親臨,許經夫婦都誠惶誠恐。紀昀寬慰道:“不用緊張,我隻是想打聽一下令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