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癡是死不了的。”謝南風沒好氣地踢著腳邊的石塊,她向老板娘借了一身衣服,黑底浴衣繪著火紅的楓葉,用同色緞帶束住腰身。街上這樣打扮的少女比比皆是,她這身倒也不算突兀。不過謝南風很不習慣木屐,她走了大半天,腳底疼得厲害,索性把木屐脫下來拎在手裡,赤足踢著澄清的河水。 “這一帶沒人看到過他,手機沒信號,也聯絡不上。”謝南風托著腮幫,又嘆了口氣,“怎麼就這麼倒黴呢?” 天已經晴了,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葉輕眉在她旁邊坐下:“我問了村民,今年才經歷了十年來最寒冷的冬天,山裡的積雪堆了半尺深,所以開春後水量猛漲,以往是沒有這麼大的漩渦的。” “你不覺得奇怪嗎?”謝南風說,“提前開放的葦花,奇冷的冬天,還有仿佛阻擋外來者一樣的環流,所有異常都集中在這一年。你以前說過吧?蝶後每十年孵化一次,算下來現在剛好到了它破繭的時候。” 她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葉輕眉說:“關於蝶後,我正好想起了一個地方。”他看向謝南風,“你聽到這個詞時,第一反應是什麼?” 謝南風愣了一下:“就算你這麼問……”她想了想,“我的第一反應是女性。但它再怎麼說也隻是一種昆蟲吧?” “錯。”葉輕眉深深地看著她,“蝶後原本就是人類,她是這座山裡的祈雨巫女。” 極目遠眺,街道延伸的盡處,有山勢起伏,綿延數裡。山下還是熙熙攘攘的人間,山中卻古靜澄澈,遠處寺廟鐘聲清越,驚起一眾林間的飛鳥。謝南風候在寺廟前,門半開著,幾個僧人正在打掃院子。不一會兒,葉輕眉從裡麵走出來。 “住持在後院等著我們。”他說。 謝南風點了點頭,門檻很高,葉輕眉及時托了她一把。“你怎麼跟住持認識的?”她好奇地問道。 “以前取材時來過一次。” 見他語焉不詳,謝南風也沒有繼續追問。這座寺廟不對遊客開放,空氣裡沉澱著厚厚的香灰。院子裡豎著一塊石碑,上麵密密麻麻刻了許多名字,有的痕跡尚新,有的已經模糊不清。轉過回廊,眼前霍然開朗。庭院裡種著高大的紫薇樹,紫白相間的三角梅爬滿了墻頭。住持正盤腿坐在門廊下,一襲深色的僧衣,慈眉善目。 “請用。” 內室裡彌漫著茶香,謝南風接過住持遞來的茶杯,瓷器粗樸,茶湯卻清澈透亮。注意到謝南風的視線,住持爽朗地笑了:“這是前幾天才摘下的新茶,寺裡自己種的,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茶湯入口清香沁脾,驅散了早春的寒涼,謝南風隻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熨帖。“真是好茶。” “喜歡的話,可以帶些走。” “真的嗎?”謝南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察覺自己的失態,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住持忍不住笑出聲:“當然。這裡很久沒來過年輕的女孩子了。” “別的之後再提。”葉輕眉說,“我們這次來,是想向您請教一下有關蝶後的傳說。” 住持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用碗蓋捋了捋茶湯上的浮沫。“這身衣服真不錯。”他說,“適合黑發的女孩。緋紅色的衣服雖然好看,卻不是誰都駕馭得起的,除了她。” “您口中的她,難道是指蝶後?”謝南風試探著問道。 住持沒有回答。他站起身,把掛在屏風上的簾幕拉開。 謝南風在心裡輕輕咦了一聲。她隻在照片上見過莉娜,卻也差點把畫中人認錯。屏風上繪著清泉之畔,繁花似錦,蝴蝶翩翩。在花與蝶之間,卻有個黑發少女,穿了一身明艷的緋色衣裙,儀態萬千而舞。畫師功力非凡,寥寥數筆間,美人如玉,唇畔梨渦若隱若現。那笑隻要望一眼,便仿佛直直地烙在人的心上。 住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坐回蒲團上:“畫這幅畫的人,是這所寺廟的第一任住持。” 謝南風沒有接話,她知道他有故事要講,而且必然是和這副畫不符的、極悲慘的故事。 “蝶後的真實身份是四百年前的祈雨巫女,自小擁有異能。”見謝南風投來疑惑的視線,他解釋道:“就是超能力。放在今天沒什麼好奇怪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在四百年前就是異類。她出生後就被送到神社,家人希望神社的清凈之氣能洗去她身上的不詳。然而那一年正好發生了大旱,方圓數百裡寸草不生,井打到地底的深處,隻有蒸騰的白煙冒上來。人們自然把責任推到了祈雨巫女身上,蝶後被迫遷離神社,來到山頂的祭壇舉行盛大的祈雨儀式,來證明她並非不詳。” “那是她第一次離開神社,祭典的中途下起了瓢潑大雨,旱情終於得以緩解,她被允許回去,但在這次她認識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初代住持。” 住持頓了頓,謝南風的目光落在屏風下角的落款上。整整四百年,屏風的色彩依然鮮麗如初,仿佛畫中人的靈魂被禁錮在裡麵。 “他們很快相愛了,蝶後常常跑出神社與他私下會麵。然而雨隻下過那一次,之後是更嚴重的旱情,仿佛上天把最後的雨水都傾盡了。蝶後每天閉門不出,也攔不住中傷和誹謗撲麵而來。這樣的情形在他們的會麵被撞破後達到了極致,人們堅信是她不謹守巫女的職責,山神才會這樣懲罰村落。初代住持沒有提過當時的情形,她也許求他帶自己離開,他拒絕了,或者想救她卻失敗了。蝶後被放乾了體內的血,綁在柱子上點燃推下懸崖,以祈求山神的原諒。山神沒有來,蝶後卻回來了,她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把意識寄宿在蝴蝶身上,血洗了整個村莊。在這之前蝴蝶原本隻是生活在山穀裡,並不吃人。” 院裡蓄水的竹筒積得滿了,咚的一下敲在青石上。聲音不大,謝南風卻如夢初醒:“所謂食人蝶,其實是人類自己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