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跟著謝南風走出船艙,道:“還好,春雨雖急卻不大,淋一點也無妨。” 艄公笑道:“雨是不大,但淋久了寒氣入體,異鄉飄零為異客,英雄最怕病來磨。別怕一時麻煩,省得更多麻煩。” 謝南風已經跳到了對麵貨船,站在船板一邊伸了手來扶他,笑道:“一路蒙船家照顧,再會了。” 紀昀搖頭推開他的手,也兩步跨上對麵船,船老大任由甲板被他們踏得左右搖晃,也懶得睜一睜眼。 艄公收起船板,朝兩人揮手道:“客官保重。” 拿起篙桿,艄公放開嗓子吼了句“開船啦”,小舟離開了船塢,在斜風急雨中漸行漸遠,雨卻越發大了,謝南風去借了兩頂鬥笠和蓑衣,眼看天色漸晚,早已過了下衙的時辰,紀昀也不便再去叨擾,打算先去客棧休息一晚。小鎮簡陋,隻有一家臨江的客詹,屋子緊靠江沿,高出普通民房些許,吊腳梁挑了一邊出去,倒突出了丈許架在水上。左側幾個燈籠在風裡忽忽悠悠,幌子上寫著幾個隸書酒字,在風中如水波流動不息。 “正愁找不到地方歇腳。”謝南風笑道,率先走進了酒樓。酒樓裡熱鬧非凡,多是往來客商,兩人找到遠處一張稍微清靜的桌子坐下,謝南風招呼小二道:“來四個你們這裡最好的菜,兩碗白飯,你們這裡有什麼好茶?” “客官,小店簡陋,隻有毛尖、黃芽和雲霧,雲霧倒是雨前的新茶,要不要嘗嘗?” 謝南風道:“就雲霧。還有沒有上房?” 小二道:“有,客官。這裡最好上房是給帶家眷的客商準備的,分外間裡間,整個樓就這麼一間,還空著呢。” 謝南風看了紀昀一眼,紀昀本是坦率之人,見謝南風已知自己身份,倒也沒必要再避嫌:“那就這間吧。” 小二點頭道:“小的明白,先上菜,兩位吃完我再帶你們上去。” 沒多會兒功夫酒菜已經上齊,茶也沏了上來。此次出遠門,為行路方便,謝南風卸去釵環,隻作紅衣勁裝打扮,束了馬尾。但她實在生的太過顯眼,一落座就有人盯著他看,謝南風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恍若未覺,自顧自的喝酒吃菜,但堂中男子見她不吭聲,目光越發放肆,卻說出個粗俗不堪的婚笑話,邊笑還邊直勾勾盯著謝南風。 紀昀聽不下去了,沉下臉色要去討說法,卻被謝南風扣住手腕,沉聲道:“不用理會他們。” 紀昀隻得憤憤坐下,謝南風一手端著碗,一手在桌下扣了根筷子在手中,無數細絲如箭矢般脫手而去。隻聽桌腿轟然倒塌,鏘瑯瑯刀劍落地之聲不絕於耳,幾個漢子不約而同捂住手腕哎唷叫喚,指尖、身上都有血絲滲出。 紀昀愕然望著她,謝南風卻悠然道:“你看,說話不注意就會遭報應。” 紀昀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謝南風把一隻雞腿夾進他的碗中,笑道:“別光盯著我看,吃菜。這家的淮揚菜做的極是地道。” “你到娣是什麼人?” “醉香樓的花魁。” “普通的花魁可不是練家子,更不會認識宮裡出來的太醫,也不會隨便出門就能找到豪華的商船。” “當然因為我原來是京城的花魁了。”謝南風笑道,“我在臨安城裡時,不少達官貴人就是我的入幕之賓,認識區區幾個太醫算什麼。” “那你為什麼會到永康城裡來?” “當然是因為仰慕紀大人的才名,一路追隨紀大人南下。”謝南風又換上了素日裡玩世不恭的笑容,紀昀看她說話真真假假,總是有所隱瞞,便也沒有開口追問。他叫來小二問道:“你在晉陵縣多久了?” “客官,我是年前剛來的,但我們東家是本地人,打小就在這裡長大。” “能把你們東家叫來一下嗎?”紀昀和氣的問道。小二很快叫來了店家,紀昀道:“你聽說過祝家嗎?二十多年前,祝家應該是晉陵有名的官宦人家。” “哪個祝?” 紀昀以筷子蘸水,在桌上寫下了祝字,店家的臉色突然變了,眼神也開始變得躲閃:“您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和祝家老爺曾是朋友,家父因故多年未和他聯絡,如今想起了這個老朋友,想聯係一下他重敘舊情。” “恐怕你們來晚了一步。”店家擦著額上的汗,壓低聲音道,“祝家人早就不在了。二十多年前,一夥劫匪趁夜闖入祝家,將家中老小全部滅口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俱是麵露驚駭:“你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 “時候太早了,我也記不起來了,您不妨去問下官府中人。” “那夥襲擊祝家的歹人抓住了嗎?”紀昀道,店家搖了搖頭:“沒呢,當時是深夜,又連降大雨,官府的人一路追出城去,連歹人的影子都沒看到,懸賞令貼了好幾年,後來當時的知縣調走了,就更沒人管這件事了。聽聞是江湖歹人作祟,怪不得如此難查。” “江湖歹人?”謝南風笑道,“這可未必。” 兩人結了帳,回到房中。紀昀差人送來水洗漱過,謝南風四處打開看看,抱怨道:“這算什麼上房,被褥都一股黴味,桌上的灰塵也沒擦乾凈。” “得了吧,有地方住就不錯了。”紀昀關上門,見謝南風又開始嫌棄茶葉放陳了,不由無奈道:“你也太難伺候了。出門在外,哪有這麼多講究?” “還不是我看紀大人心性純凈,怕你被外人給抹乾吃凈了。”謝南風對著鏡子欣賞鳳仙花染的指甲,紀昀失笑道:“你還真把我當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了,沒有人護著就不敢出門。” “此行你打算從哪裡查起?” “祝家祖籍晉陵縣,雖然已經時過經年,總有人見過過去的祝崇文。”紀昀道,“隻要讓他辨認祝崇文的畫像,就能知道他是否真的殺人頂替身份。” “二十多年,人的樣貌會發生極大的變化,他們未必認得出來,何況他可能易過容。” “真的有那麼厲害的易容術,把一個人的樣貌完成變成另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