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這種全無蹤影的盜賊,紀昀也隻有苦笑了。祝家雖然是當地名門,卻也不是皇親貴胄,衙門的人手又有限,久查不破,自然也就成了懸案,吳越也因此被免職。後來的縣令自然更不會接這燙手山芋。紀昀沉吟道:“此案發生後,祝家有人來催過你們破案嗎?” “沒有呢,聽說本家的一支早已遷到了蜀中,慘案發生後,也隻排了個管家幫忙收斂屍體,處理後事,後來附近爆發了戰端,我們就更沒有餘力查案了。” “來的管家是否是身高七尺有餘,生的高大健壯,膚色黝黑,唇上還有一道傷疤?” “您見過他嗎?”吳越詫道,紀昀不答話,心裡卻基本確認了祝家人定是被祝崇文和張玉所殺,兩人頂替了真正的祝崇文的身份後,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索性買兇殺了祝家人以絕後患。 “好狠毒的手段。”紀昀森然道,“為了兩人的貪欲,前後害死了多少條無辜人命。” “如今他們倆被剝皮剜心,也算得到了報應。”謝南風道,“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去找到真正的祝崇文的下落。他們在三月初走水路出發,六月到達崇州時已經換了人,張玉等人很可能是在途中下的手。” “若是我在船上殺了人,就會把屍體綁上石塊往河裡一扔,等屍體纏上水草沉到河娣,就算能再見天日,也早已化作一具白骨。” “世上不可能存在毫無痕跡的兇案,隻要殺了人,定然會留下證據。” “就算有證據,二十多年過去也早已被銷毀了。事到如今,你打算從何找起?” “先問問沿岸的官府吧,若是當年有人打撈上的屍骨,官府應該會留有記錄。” 兩人離開了晉陵接著趕路,船行至沱江下遊,河流逐漸變得平坦開闊,也多了不少往來商船。這一節是沅江較為平緩之地,再向前百裡,江水就將盡數注入洞庭湖,所以行走這上下遊的,多是夔州至荊湖南的客商。也有平日長居岸邊的,撐了竹船渡人捕魚。他們生於江岸長於江畔,平日裡喝江水聽江潮,即便閉上雙眼,仗著水流平緩,愈輕愈快,把一隻細細小小的竹船輕輕巧巧穿梭行船間,有驚無險,飄得飛快。 離開祝家後,紀昀就一直一言不發。謝南風慢悠悠的踱到了船頭,悠然開口道:“紀大人,你莫不是還在生昨晚的氣吧?” 紀昀眼下有淡淡烏青,忿然道:“我從未見過有人的睡相比你更差,今晚你再敢上床,我就把你踹下來。” “昨晚明明是紀大人自薦枕席,現下又不認了。”謝南風打開扇子掩唇道,“你看,那裡有隻好大的肥鴨子。” “那是鷺鷥。”紀昀道,“別打擾我,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 “我去查了梁少康的身份文牒,發現文牒是假的,他的老家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年輕人,無父無母,身份不明,卻俊秀多才,還對祝小姐一見鐘情,你不覺得古怪嗎?” “這有什麼古怪的,話本裡不是常有才子佳人的故事嗎?” “現實可不是話本,倘若一貧如洗的俊秀才子忽然接近我,我隻會懷疑他別有所圖。”紀昀遲疑道,“梁少康……會不會和真正的祝崇文有關?他故意接近祝南笙,目的其實在於她的父親。” 謝南風的目光閃動,不再搖扇子,紀昀自由自由道:“但倘若他接近祝南笙是為了報仇,為什麼會和她私奔,還被家丁打得半死?” “或許因為他真心艾上了祝小姐吧。”謝南風隨口道。紀昀卻搖了搖頭:“我辦案多年,深知仇恨才是世上最強大的力量,超過情艾,權勢乃至錢財,能助人脫離絕境,也能支撐著本無生念的人活下去。” “你太悲觀了。” “是事實。人性如此,一個復仇者為了情艾放下仇恨,隻會出現在話本故事裡。” 謝南風忽然沉默了,他看著紀昀,紀昀卻默默凝視著江麵,眼中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蒼茫。謝南風寬慰道:“時候不早了,先回艙裡用了晚飯再說吧。” “我沒胃口。” “吃喝可是人生頭等大事,你都盯著湖水瞧了大半個時辰了,多少也回頭看一眼吧?新發的竹枝有翠竹粉蒸鮰魚青綠嗎?洞庭水能比湯泡肚好吃嗎?” 聽到後麵,紀昀終撐不住笑出聲來,回頭嘆道:“這樣也能比的麼?這麼煞風景的話,若是傳了出去,多少文人騷客定給你氣得跳樓。” 見她轉過來,謝南風也笑了,道:“我說能比就能比。肚子餓著的時候,我眼裡隻剩下:遙望洞庭山水翠,白瓷盤裡炒青螺。” 紀昀正想開口,腳下忽然顛簸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隱隱聽到外麵傳來喊殺聲,紀昀一怔,剛想出門查看,謝南風便抓住了她的胳膊,沉聲道:“有水匪。” 此行輕車簡從,謝南風也隻沒帶多少防身武器,他把紀昀拉到自己身後,扣了枚袖箭在手中,目光緊盯著門口,在心裡默數著腳步聲,卻道那水匪人數甚眾,且為首的匪徒武藝不凡。謝南風下意識的看了紀昀一眼,她神色雖有些詫異,眼中卻不見驚慌。她抓住謝南風的手,在他手心寫上:“外麵有多少人?” “三十二人。”謝南風道,“他們搜完了下層,很快就會上來搜查客艙,我會設法劫持他們老大逃出去。” “可有風險?” “你放心,這裡的大部分匪徒都隻會粗茜功夫,一味砍殺,我一人對付起來綽綽有餘。” 紀昀看了一眼船艙中,裡麵多為富商女眷和丫鬟,沒見過世麵,驟然遭遇水匪便哭成一團。她心頭一沉,知道倘若她們落入水匪手中,多半沒有活路。“能設法向官府報信嗎?” “等官府的人趕回來,我們的屍骨都涼了。”謝南風道,“紀大人,別告訴我你打算讓我救下這一船的人。我沒這本事,也不想白白送命。” 紀昀隻猶豫了一秒,點頭道:“好,我們先逃走,再設法救人。” 她話音未落,艙門便被匪徒粗暴的踹開了。船艙裡瞬間傳來女人淒厲的尖叫和哭喊聲,謝南風不想引人注目,拉著她躲在角落裡,卻被一個匪徒給拉了起來,一看到他的臉,匪徒就愣住了,隨即笑著摸上他的臉:“沒想到此行還能遇到如此美貌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