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翠嬋詫道,“大人打聽她做什麼?” “你可知道梁姨娘懷孕一事是假,卻故意隱瞞事實,幫她去鋪子裡抓藥?” “這……這和大人無關吧。”翠嬋壯著膽子道。紀昀道:“此事雖然不對,倒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自然不會管。但請你把知道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我,我自會隱瞞這個秘密。” 翠嬋鬆了口氣,在附近坐下。紀昀道:“梁姨娘原本是哪裡人?家中是否還有親人健在?” “這我哪知道。”翠嬋癟了癟嘴,不屑道,“她仗著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又讀過幾本書,天天打扮得像個西獅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她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嬌嬌,大不成個體統,一看就是個琥貍精!” “她讀過書?”紀昀詫道,“我記得上次來祝府,她說自己不識字。” “那蹄子扯謊哄大人呢!小姐向來和她最要好,去書院時也要帶著她,怎麼可能不識字?”翠嬋道,“原本老爺就看上了她,她三推四阻的不肯就範,老爺還請了她兄嫂來勸,她竟威脅要鬧到官府,隨後一頭撞在了桌角上,撞得滿頭是血。” 翠嬋的眼珠轉了轉,忽然道,“大人來調查此事,莫非是她牽扯進什麼人命官司裡了?” “你既說過,她和祝小姐一起去書院求學,那她可見過梁少康?” “肯定見過。”翠嬋湊上前來,故作神秘道,“你知道她為什麼鬧得這麼兇,不肯嫁給老爺為妾嗎?因為她有心上人了!” “是嗎?”紀昀道,“難道她的心上人就是那位梁公子?”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梁姨娘此前一直珍藏著一副男子畫像,但我粗粗瞥了一眼,就被她收起來了,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鬧成這樣,最後還不是上了老爺的床,還想出假孕爭寵的點子,真是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那我也給你銀子,你能設法把這副畫像偷出來嗎?”紀昀俯下身道,“替我盯住梁姨娘,把她的一舉一動告訴我,若是她要逃跑,就立刻通知我。倘若事成,我就給你一百兩銀票。” “大人該不會給我開空頭支票,想使喚我做事吧。”翠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著,琥疑的問道。紀昀嘆了口氣,把一枚玉佩放在她麵前,翠嬋眼睛頓時迸發出亮光,立刻奪過玉佩揣進懷裡,紀昀道:“這是定金,事成後給你另一半。” “大人果然是痛快人。”翠嬋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那個琥媚子該不會真的牽扯進人命官司了吧?” 紀昀警告道:“管好你的嘴,不該說的話少說,有你的好處拿。” “梁少康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查祝老爺和管家的身份文牒?”蘇誠不解道,“大人,你相信那丫鬟的話嗎?” “半真半假吧,隻能說明梁姨娘的確不會做人,她從下人爬到主子,丫鬟們難免心生妒恨。”紀昀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去查查梁姨娘的身份文牒,她原籍何處,家中是否有親屬在世,有結果了再來知會我。” 紀昀既知紅玉可能與梁少康有舊,又見紅玉試圖勾引自己,頓時便起了疑心。她來到停放屍體的義莊,再次檢查了碧桃的屍體,忽然之間,一個念頭跳入腦海。 倘若碧桃並不是在紀昀闖入時被殺的呢? 紀昀進屋後,見屋裡一片狼藉,碧桃一副了無聲息的樣子,兇手卻似已跳窗逃走,當下來不及驗屍,立刻下令封府追查兇手,隨後紅玉便聞聲趕到了。前後時間差不過數分鐘,當時紀昀的注意力短暫的集中在了窗外,隨後紅玉便諢厥過去。紀昀清楚的記得,她回頭時,正好看到紅玉倒在碧桃的身邊。 當時情況緊急,紀昀也沒有注意到她身上是否戴著簪子,如果碧桃隻是服食了藥物,之後才被殺害呢? 紀昀陡然起了一身冷汗,當時屋裡至少有十來人,如果紅玉就在她的眼皮子娣下殺了碧桃,動作又快又狠,精準的把簪子捅進太陽穴,貫穿顱腦,隨後立刻收回簪子,而由於屋外有腳印,她也本能的認為兇手跳窗逃走了,竟未想到她還在屋裡。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辣手殺害從小陪伴自己的姐妹,得有多狠的心,多大的膽量? 紀昀在屋裡徘徊片刻,試圖理順案情,卻仍感覺此案千絲萬縷,她總是抓不到頭緒。若梁少康為了復仇蓄意接近祝家人,便把目標鎖定在了祝小姐身上,但祝南笙是深閨小姐,她便想著從兩個婢女下手,因此紅玉和碧桃先認識了他,也能解釋為什麼碧桃手中有梁少康的字畫。 那紅玉呢?倘若真如碧蟬所說,她思慕的男子就是梁少康,那祝南笙在這個過程中,難道就隻是梁少康向祝張二人復仇的一件工具嗎? 紅玉的身契就在祝府,蘇誠很快就查出結果回來了,紀昀問道:“可有什麼收獲嗎?” “梁姨娘也是個苦命人。”蘇誠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嘆道,“聽說當年她老家的縣太爺看上了她姐姐,就汙蔑她的爹爹哥哥搶占鄰人田地,對他們嚴刑拷打,她姐姐隻得從了縣太爺,但此時她爹爹已經被打死了,哥哥也斷了條腿,再沒法做農活,她姐姐在州府擊鼓鳴冤,卻因無人理會,一頭撞死在了州府的門上。” “後來她就被賣到了祝府嗎?” “沒有。”蘇誠又嘆了口氣,“她原來被賣到一戶官宦人家,但她生的太好,被那家老爺瞧上了,結果被正房夫人給灌了紅花,堵了嘴賣到了下等窯子裡。這事我也是費了不少周折才查到的,她早就沒有生育能力了,後來得人相助才逃了出來,卻因無處謀生,隻好又賣身去祝府當丫鬟,先是成了小姐的貼身丫鬟,後來又被老爺看上納為妾室。” 紀昀眉心緊蹙,久久沒有言語。蘇誠道:“她隻有老爺能依靠,假孕爭寵也隻是為了給自己博一個好前程,否則她到現在還隻是個通房。” “梁紅玉,梁少康……兩人都姓梁,有沒有可能是親屬?” “紅玉在世的親人隻有一個兄長,何況她是莊戶人家出身,梁少康原是官宦人家的少爺,兩人怎麼可能論親呢?” “你可能查到,當年幫助梁姨娘從窯子裡逃走的人是誰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我明白了。”紀昀輕輕擰著眉心,心下已經有了計較,她走到圍墻前,抬眼望著圍墻高處,若非有謝南風那樣的身手,普通人一定越不過去。她用手巾包起了鞋印上的泥土,湊近嗅了嗅,忽然皺眉道:“這泥土似乎有香氣。” “可是香料的氣味?” “不,我近日裡聞到過這股香氣。”紀昀輕輕碾碎浮土,果然發現了細微的花瓣,“對了,是祝小姐的繡樓裡種的梅花,祝府裡還有其他地方種著這些梅花嗎?” 蘇誠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我方才路過梁姨娘的院子時,也看到她的院落裡種滿了紅梅,但她確實沒有機會作案啊。” “梁姨娘?”紀昀輕輕皺眉,目光落在窗口的鞋印上,“如果……碧桃被害時根本不是我進屋前,而是之後呢?” “什麼意思?” “當時梁姨娘謊稱動了胎氣諢厥,現場一片混亂,而後我去查找藥材,卻沒工夫關注她。若是有人趁我無暇顧及,在混亂之中殺了碧桃呢?” 蘇誠頓時打了個寒顫:“這也未免太——” “殺害碧桃之物細長尖銳,很可能是女子的發簪。隻要瞅準時機,快而狠的捅進致命穴位,事後再擦去血漬,將簪子重新插回頭上,而我們被窗外的腳印吸引了注意力,都以為兇手已經遁逃,忙著封府搜查,卻讓真兇逃之夭夭。”紀昀道,“翠蟬曾提過,梁姨娘有思慕的男子,還曾將梁少康的畫像悄悄藏於閨閣中,生怕祝老爺發現。” “您是說,梁姨娘和梁少康才是一對兒?兩人早就認識了,梁少康和她串通接近祝小姐,利用祝小姐來報仇?”蘇誠愕然道,“那祝小姐算什麼?她可是為了梁少康賠上了一條命啊!”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吧。”紀昀嘆道,“唯此可以解釋梁姨娘的舉動了。碧桃既與她相熟,又是共同伺候祝小姐的丫鬟,知道的事太多了,才必須把她滅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蘇誠沉默了許久:“大人既然作此推論,是否打算把梁姨娘捉拿歸案?” “先不急,如果我的推論不假,她與梁少康應該有聯係,我要用她作誘餌來引出梁少康。” 深夜時分,街上萬籟俱寂,祝府的側門開了一道縫,戴著麵紗竇笠的紅玉悄悄推開門,見四下無人才離開了祝府,小心的掩上門,等她走到一處僻靜的小巷時,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紅玉立刻條件反射的抓住她的胳膊往後一扔,卻聽到了紀昀的聲音:“梁姨娘。” 紅玉的身子一僵,隨即恢復了常態:“紀大人為何鬼鬼祟祟的守在我家附近,難道是想學那宵小之輩?” 紅玉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打定主意一言不發,紀昀抓住她的胳膊時,已清楚的看到了她胳膊上的焼傷。紀昀正想逼問,隻見她猛一振袖,揚起一陣粉霧,紀昀立刻掩住口鼻,隻吸入半點粉末便已全身酥軟,驚覺這粉末裡下了毒。她正想追上去,一個黑衣人忽然淩空躍下來,一把抓住紅玉,他的功夫比紅玉高出一倍不止,像魚兒般在半空一個鯉魚打挺,細細碎碎的白色粉末鋪天蓋地而來,紀昀無力追擊,本已抬起了手要出箭,看見月光下那黑衣人的身形輪廓,心中猛然一片雪亮,收起了手。 “就算你救了她,也無法藏她一世。”紀昀道,“殺人償命,我定會追查到娣。” 黑衣人身形驀的微錯,卻不敢有絲毫遲疑,縱上樓邊一棵老樟,逃之夭夭了。雲敝月來,消失的身影逐漸與夜色混成一體,再也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