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執迷不悟(1 / 1)

“危言聳聽!什麼死諫不死諫的。”   楊渠頓時麵露不豫,正想發作,卻又感覺有些無的放矢。   無論如何講,出爾反爾的確實是他,本來想將此事遮住,卻不想究竟還是讓楊翀知道了。   士族最要臉麵,在子侄麵前尤其如此,楊渠卻也是乾不出指鹿為馬的事情來。   於是憋了半天,隻能擺了擺手,示意王氏出去,他要與楊翀單獨交談。   王氏走後,楊渠才故作姿態的嘆了口氣,對著楊翀開口解釋道:“樂平王願意以吾為三公,反觀晉廷,僅許以京兆太守,豈非輕我耶?彼厚此薄,吾如何又肯為僭晉所辱?”   楊翀聽著楊渠牽強的解釋一陣無語,他還記得上個月楊渠還信誓旦旦的對晉使說:“企盼王師,早定三秦,雖不能為諸葛武侯,亦當做耿伯宗。”   當時言之鑿鑿,聞者無不將他當做臥薪嘗膽,忍辱負重,卻不得已屈身侍賊的大晉忠臣,如今話鋒一轉,昔日的王師就變成的僭晉,屬實有些可笑。   “父親就算不滿朝廷的價碼,也可以再做商議,石苞此人素無信義,且為人貪鄙,父親難道忘了去歲其勒索關中豪右,稍有不從即加抄掠,這樣的人如何可以托付?”   對價碼不滿還是好辦,總歸還是可以談的嘛,唯今之計得先將晉使解救出來,否則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楊渠擺了擺手,開口說道:“南朝再慷慨也不可能許我三公之位!何況南人素來輕我,投效過去也是自取其辱,如今中原紛擾,大事未定,以我觀之,樂平王未嘗不能成就大業。”   “便算是石苞成就帝業,可他畢竟是羯人,我等漢人已經屈身羯人幾十年,難道日後還要屈身事虜嗎?”   看到楊渠油鹽不進,楊翀心中大為惱火,語調不由得拔高了幾分,直直盯著楊渠質問道。   羯人為政雖然也會用漢人,但究竟隻是利用,權力的核心還是放在宗室和諸胡手中,便算是沒有民族大義,難道楊渠還看不清楚這其中利害情況?   “你懂什麼?”楊渠聞言也麵露不悅,楊翀沖撞的舉動讓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就算到了南方又如何?當初南渡,本家便隻有我們長房留在關中陷於胡氛,若是屈身事胡,我可以做三公高位,若是南去,便又得被其餘二支壓製!仰人鼻息的日子我等還沒有過夠嗎?天子是漢是胡,天下是司馬氏還是石氏,與我等何乾?”   自楊孕一代沒落之後,弘農楊氏長房這一脈就一直被排除出政治核心圈之外,相反其餘兩支混的倒是不錯。   權力頂峰之時,也就是三房的楊駿、楊珧、楊濟控製中樞之時,幾乎可以說是一言而決廢立。   若不是在與賈南風的政治爭鬥中落敗,此刻天下究竟姓什麼都還難說。   衣冠南渡過後,雖然作為僑姓弘農楊氏不再如南方的謝王那般耀眼,但究竟還是人才輩出的,兩千石以上的高官顯貴,乃至刺史州牧也出了不少,反觀長房這一脈,也就隻能在關中茍延殘喘,楊渠這代也就早年做過別駕,主官都沒混上一個。   看著語調果決的楊渠,楊翀也知道大概楊渠是當真要去押寶石苞了,隻能緩和語氣繼續勸說道:“父親,石苞不過是空口許諾,若是奪下鄴都,做了天子,也未必會兌現,如今王師北伐,於關中並不熟悉,便算是平定關中,也需要有人為之牧守,到時候父親做一州刺史又有何難?”   “行了,你不必再說,我意已決!”楊渠不耐煩的打斷了楊翀,楊翀的苦口婆心沒能說動楊渠分毫,石苞開出的價碼似乎已經徹底打動了這個素不得誌的楊氏家主。   看著楊渠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楊翀深吸一口氣,壓製住了胸中的戾氣,本以為投身在門閥之家會為自己未來要做的事情鋪平道路,但卻沒想到卻攤上了這麼個鼠目寸光的爹!   他當然可以不再勸阻,任憑楊渠去追隨石苞,說實話便算是石苞失敗了,也未見得楊氏就會為此覆滅。   羯胡也罷,氐羌也好,打仗雖然在行,但要論治理地方,收集賦稅,那還是必須仰仗這些漢人門閥。   可是作為一個漢人,尤其是一個來自千年之後的漢人,他自是知曉自此往後百年,在大分裂的時代之中,不曉得多少百姓橫死,不曉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千年之後他們隻是史書上一個數字,而現在確是活生生的人。   如今胡人在北方立足才三十餘年,老一輩的漢人都還沒有死絕,漢人的血氣也還沒有被胡人的彎刀砍盡,正是克復中原的絕好時候。   若是錯過這個機會,等到日後更為強大和穩固的前秦、北魏建立,那真就是佛貍祠下神鴉社鼓,漢人就當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就算是不南投於晉,至少先將晉使放了。”   楊翀咬牙拱手妥協道,放了晉使至少保留了一線希望,若是將晉使砍了,隻怕楊渠真就是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如今北方局勢混亂,隻要晉廷開啟北伐,便大概率能取得像樣的戰果,到時候說不定楊渠就會回心轉意。   “不放!”   楊渠不假思索的否決了楊翀的建議。   “父親!便算是不能從武王誅紂,也不能助紂為虐啊!何況,當初是我們外聯朝廷,朝廷這才遣使前來,如今卻扣押其使者,這不是自絕於天下嗎?”楊翀聞言頓時大急,他本以為楊渠扣押使者隻是一時腦熱,看如今口氣卻顯然不止是如此。   “汝知曉什麼?”楊渠冷哼一身,背著手一邊踱步一邊開口說道:“若是放了此人泄露了我們與僭晉的事情,到時候才是真的會招來滅門之禍,此人斷然不能放!”   “我們可以遣人護送其返回晉地,如此足可以保其不為石苞所獲。”楊翀立馬出言建議道。   “笑話,汝是當真不知南朝做派,那司馬勛本就是陰毒之人,若讓其曉得我們背約,隻怕頃刻就會借著樂平王的手除了我們。”楊渠冷冷的說道:“此人留不得,悄悄殺了便是,正好可以借其首級賺個人情。”   聽著楊渠的話,楊翀不由得攥緊了拳頭,看樣子自己這個父親當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跟石苞一條路走到黑了,殺使這種事情都能做的出來?   便算是羯胡也鮮有殺晉使的操作,真這般做,倒是連胡人都不如了!   楊翀還欲出言再勸,卻聽外間一陣嘈雜,一個楊渠豢養的門客著急忙慌的闖了進來。   “如此驚慌?連通稟都不會了?”本來被楊翀驟然闖入已經讓楊渠頗為不快,如今又來個下人肆無忌憚的闖進來讓楊渠更為驚怒,當即怒罵了起來,揮手就想讓人將人帶出去責罰。   門客被楊渠罵的一愣,眼見兩旁力士要來拿人,趕忙跪地拱手解釋道:“家主,是.....是您說的關於晉使的事情無需通稟的啊......”   “晉使?”楊渠聞言眉頭一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楊翀,楊翀也是一怔,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晉使又怎麼了?”楊渠語氣不善的開口問道。   “主公,晉使......晉使越墻逃走了......”門客低埋著腦袋,哆哆嗦嗦的說道。   “逃走了?!”   楊渠眼睛霎時瞪大,仿佛聽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身體也猛然繃直,顯然是處於極度震驚之中。   “主公,我等也確實沒想到那晉使會逃走,前幾日還好好的,今日卻一直不見人來取食,等我等入室一看,晉使便已經遁走。”門客小心翼翼的解釋道。   “廢物!蠢材!”楊渠瞬間暴怒,一掌拍在案幾之上,震的案幾上上的酒樽香爐嗡嗡作響。   “往哪個方向跑了?”楊翀也反應了過來,當即出言追問。   “不知道,我等發現的時候,晉使已經跑了一個時辰了,而且此子十分謹慎,便是連痕跡都沒留下。”門客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楊渠焦躁的來回踱步,說是如芒在背也不為過。   “人沒有騎馬,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跑不遠!”楊渠喃喃說道,當即目露兇光:“立即派人去追!不論死活,絕不能讓他落到樂平王手上!”   “往.....往哪個方向追?”門客小心翼翼的問道。   “蠢貨!”楊渠大步上前,一腳將門客踢翻,然後指著門客怒罵道:“每個方向都派人去追!若是人帶不回來,你們也不必回來了!”   “唯!”看到楊渠暴怒門客也嚇壞,應了一聲連滾帶爬的就逃了出去。   楊翀看著狼狽而去的門客的背影,心中卻是一陣幸災樂禍,卻不想一直想著算計別人的楊渠有一天會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   楊渠顯然也是知道使者逃走會造成多麼惡劣的後果,此刻也焦躁不安,不住的在內室之中踱步,眉頭也是緊鎖不展。   “父親,若是使者為石苞所獲,那禍患立至,若是使者逃歸南方,隻怕朝廷也會記恨我等,唯今之計當速遣使去朝廷,說明利好,以圖修好,猶不為遲。”   楊翀還是出言勸諫了起來,他還是沒有放棄說服楊渠。   可惜的是楊渠似乎沉浸在了石苞給他編製的美夢之中,兀自油鹽不進。   哪怕如今使者出逃極有可能落入石苞手裡,楊渠還是決定賭運氣,楊翀的話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讓楊渠覺得還應該多派點人去追擊使者,以此確保萬無一失。   苦勸無果後,楊翀也起身告辭了,心中卻也下了決定,要是楊渠鐵了心跟著石苞走,那他便索性甩開楊氏去勾連關中的豪傑,再不濟直接南下去投奔司馬勛,無論如何,絕不跟著楊渠去助紂為虐!